第3章 入伙
血腥味从公馆大门口就能闻到了。
我跟着Joker,不,现在已经是少主大人了,我跟着少主一路进了大厅,那景象更加的惨不忍睹:原本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已经被糟蹋得只剩下零星的断壁残垣,更多的则彻底化为了成堆的废墟。身着各式盛装的男女尸体被聚集到了硕大的七层水晶吊灯下,金色的光华洒在那些沾满了鲜血的肉块之上,仿佛一场堕落暴虐的异教徒盛宴。
我感觉像是被人强行灌满了冰冷黏稠的液体,胃里一阵痉挛抽搐,恶心感顺着食道直逼而上,我跑向一旁,扶着满是裂痕的半块大理石柱,吐了出来。呕吐出少量的酸水后,我已是精疲力尽,眼眶处因为充血变得通红一片。虽说这一年里进行黑市交易总时少不得会有差枪走火的情况出现,但这样的危险从来没有真真切切地波及到我。每每出行,都是有一打装备齐全,满脸横肉的壮汉护在我身边,更多的时候则是由我手下派出的代表前往谈判,而我只负责远程监控。我也深知自己同这些道行里的人比起来硬件方面太过娇弱,因此没少向格鲁曼手下的那群暴徒请教格斗技巧,剑术和枪法,只可惜这些技术不过是演练,还从未真正实践过。现下真的上了战场见了血,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到头来还是怂到丢人现眼的地步了。
“呋呋呋呋,没事吧?你还真是丢人啊。”远处传来那个男人的调笑,随之而来的是他那帮手下此起彼伏的附和般的嘲笑声。
我直起身子,抽出胸前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将手帕丢在了废墟里,转头走向多弗朗明哥:“对不起,少主,是我失态了。”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硬生生让远处一声尖利刺耳的尖叫打断了,那声咆哮突然而至,吓得我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个死丫头!可让我逮到你了!!”
是乔拉。
这个女人虽年过四十,却依旧高挑性感,风韵犹存,眼下她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朝我快步走来,像是要将我当众生吞活剥了似的。“你个死丫头到底往本小姐身上泼了什么东西!搞得我半天都弄不掉!看我不......”看来新产品的效果确实不错,除了能有效的牵制住对手,还能从心理上是对方抓狂。
我下意识地往多弗朗明哥身后躲了躲。多弗朗明哥低头看我一眼,似乎对我的这一举止颇为受用,有些得意起来:“好了乔拉,别那么小心眼。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家族的一员了。”
一时间,大厅内所有人的眼光一齐聚焦在了我身上,恨不得用眼神将我射程筛子。虽然背后一阵汗毛直立,但我还是大方地走上前,对这群虎视眈眈的家族成员鞠了一躬。
“阿黛尔,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多弗朗明哥耸了耸肩,拉起我的手腕大步往里走去:“别再瞎客套了,跟我过来。”他的口吻随意却威严得让我不敢不听从,毕竟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随手就可碾死的蚂蚁,我若是再不乖巧听话,那不是找死么?
“迪亚曼蒂,把这里的人统统处理掉。”他朝身旁穿着印花衬衫的高挑男人喊道。我浑身打了个寒战。
“您不能把他们都杀了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里边不少人都负责黑市贸易的运转,货量和财务的统计分析、对市场的评估预判、长期客户的维持,这些都不是换一批人马上就能上手的。钱每天流水一样的损失出去不说,工厂和研发那边也会因此军心不稳,趁机跑路。倒不如留下能干的,毕竟您是为了在黑市立下根基又不是......”
说是“脱口而出”,其实说直白点就是说话不过脑子。这是从小的毛病,为此也常常惹出不少乱子。虽然我一再警告自己言语上要更谨慎小心些,能不说的就别乱说,可当我看到多弗朗明哥冷峻的眼神朝我袭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我干笑了两声,故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嗨!我们做生意的,眼皮子都浅!就一味想着怎么替东家省钱了!我就是提个建议,大主意......还不是少主您拿!”
他仍是冷冷地盯着我,半晌,他终于又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狂放笑容。 “下不为例。”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提醒自己别再胡乱说话。
多弗朗明哥一路拉着我走到成堆的尸体后边,经过时我刻意屏住了呼吸,免得闻到死人腐烂的臭味。尸堆后边五六米的墙根底下,还盘踞着一群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俘虏,这其中多是格鲁曼手下的干部,希德和克洛德都在。多弗朗明哥从腰间抽出一柄□□,交到了我的手里,沉甸甸的,手柄的质感很粗糙,显然使用过一段时间的东西了。
“你可以留下十人,剩下的,你自己处理掉。”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今这个局面,也不是没有想过。既然要做叛徒,手上势必就要沾上旧主的血,否则堂吉诃德家族也不会彻底信任我。乱世之中,既然不能周全所有人,那就只能先周全自己了。格鲁曼的心腹和平日里视我如仇敌的,都不能留。
可要命的还有一件事:我还从没对谁开过枪。
我当然知道这很丢人,毕竟身处这样的时代又做着黑市贸易却连朝人开枪这样的事都没干过,我大约是个相当失败的□□人士吧,但我确实是有一些三言两语难以解释的原因。虽然没有开枪杀过人,但我的枪法还是经受过一定训练的,至少野鸭子还是打过的。
开枪杀人的话,只要做还足够的心理准备就不是问题吧。毕竟,如果没法彻底适应跟他们做一样的事情,是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我很清楚我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克洛德。
他是个很精瘦的男人,棕黄色头发,长得小鼻子小眼睛的,无不透露着一股精明算计的样子。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格鲁曼手下又一负责交易的干部,主要负责南海和西海的交易。自我经手跟他一样的工作之后,这个奸诈的老狐狸就没少明里暗里的恶心我,现下他竟成了我的阶下囚,恍惚之间这一切竟让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的嘴里还在没完没了地辱骂着我,这个老家伙就连骂人的内容都是俗套毫无新意,我实在没心情去仔细听。我抬起□□,对准他扭曲狰狞的脸。只要扣动扳机就好了。我对自己说,反正......他只是这个世界最为无关紧要的人之一,他的死亡,只是无关痛痒的一格。
枪声响起,我浑身随之一颤。等到回过神来,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克洛德的脸被黏腻猩红的血覆盖,他倒在地上疯狂地抽搐着,发出让人难以分辨的咒骂与咆哮。血混杂着其他恶心的物质溅了一地,腥味贯穿鼻腔,狠狠地敲击着我的心脏。
这不是无谓的幻象,是鲜活的生命。我惊惧万分,颤抖着后退了一步,我大口喘息着,却几乎就要昏厥过去。一支强有力的手攥住了我拿枪的手,抬起它继续瞄准了面前痛苦万分的男人。
“呋呋呋呋,这是你第一次朝人开枪吧?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呢。”他凑到我的耳边,玩味地说道。和他的手比起来,我的手腕是那么的纤细,仿佛一下子就能拧断一样。
“少主,我自己可以的!”我咬了咬牙,不行,决不能再搞砸了!我必须证明我可以跟他们做一样的事。
“嘘,嘘。人都有第一次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用另一只手抵住了我的下颚,强迫我注视着面前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男人,轻声安抚道,“看清楚了,对准眉心,对了......” 他按着我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最终,我只留了我比较信任,又有才干的10个人。我将□□还给多弗朗明哥,他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撇下一句“送你了”,便走到他的手下那边同他们说话去了。大难不死的那十个人,眼中也并未有半分责怪我背叛的意思,毕竟换作是他们,恐怕做法也不会比我更高尚到哪里去。我凝视着我的双手,虽只有薄薄的一层汗,在我眼里却是沾满了流淌的鲜血。不过,这就是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本应有的一双手吧,我也,被这个世界同化了呢。
“喂!阿黛尔!”
“啊?”我仿佛大梦初醒,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多弗朗明哥正在不远处叫我。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迟钝无奈地叹了口气的样子,继续说道:“过来。” 我乖觉地快步跟了上去。他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踏入了原本属于格鲁曼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了那张酒红色的皮沙发上。“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军火公司整体概述的一份文件。”
“是。”我微微颔首,等着他继续发号施令。可他有一次沉默下来,就像今晚早就发生过无数次的那样,只是看着我。
“少主......还有什么吩咐么?”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他摸了摸下巴,仿佛是在欣赏一件难以捉摸的奇异古董,终于开口道:“你真的很不像是寻常的女人啊。格鲁曼在你的帮助下一年之内几乎抢占了整个黑市军火的先手,可说到底你又确实没什么战斗实力。你......莫不是哪个王族的公主?”
我极力忍住心中的狂笑,他究竟是思考了什么才会得出这样一个蹩脚的观点啊?但表面上依旧伪装成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少主说笑了,我不过就是在某个偏远小岛长大的,没什么了不得的来头。”
他似乎全然没在听我的话:“你出身是在哪片海域?”
我眼珠一转,平和地答道:“北海。”
“胡扯!”他猛地越过茶几,狠狠捏住了我的下巴,冷冷地盯着我,“你的长相并不像北海人。小丫头,你最好别再想着跟我耍你的那些歪脑筋。”
“我......”我得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几乎就要融化在脚下的牦牛毛毯上。“我确实记不清了。”
他放开了我,摆手示意我出去。我打开门,就要踏出办公室的那一刻,他再次开了口。 “你不会是传言中的‘异土人’吧?”
我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让人死死勒住了喉咙。我有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没想到,它居然已经在大海上广为流传了么?!
我回眸看向多弗朗明哥,一时间五味陈杂,竟不知该装做出什么样子来面对这个危险至极的男人。“少主......难道相信‘异土’的存在么?”
他没有回答我。今天晚上一波三折,一夕之间江山易主,剔除异己,却只有刚才他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令我最为震惊。
异土者。
我有没有提到过,我原本是来自一片从未在任何海域上出现过的土地?确切地说,我原本,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