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黛色，在地平线晕染开。老旧的街道点缀着一两点路豆大的灯光。破旧的空调机呼哧呼哧费力转动着——即使遥控器把温度狂降到18℃，也是无济于事，狭窄的合租屋该燥热还是燥热。

空调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水流淌过的地方，早已被滑腻腻的青苔侵占。楼道里散发出腐败发霉的灰尘味，呛得少年咳嗽连连，眼眶发红，充盈着泪。东一块西一块龟裂破败的楼顶天花板一角结了厚厚的蜘蛛网，又陡又高的楼梯铁扶手锈得随时会断。用破旧渗水的红桶做的吊灯灯罩在头顶摇摆着，灰色的老鼠被灯光照到，不安地“吱吱”叫唤着，飞快的逃窜。

瞥见灰色的小小的身影一闪而逝，新一的心登时冷了半截。——在这种地方生活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用力握紧楼梯扶手，新一极力稳住身子，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踏上台阶，时时提防着别一脚踩空。拐过一个弯，再踏上几级台阶，他便望见了未掩的房门漏出的昏暗的灯光。

“哇——这、这……”

劣质酒的酒精味混杂着便当油腻腻的荤油味，直冲鼻腔，新一强忍着胃里翻涌上来的不适，紧掩口鼻。地面比他早上离开时还要混乱，横七竖八扔着不知名的品牌的啤酒罐，还有吃了一半便扔到一旁的便当盒，早被蟑螂苍蝇安了家。

“你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我爸……不，我是说优作他……”扯住藤野悠里的胳膊，新一语气急切而不安，一向平静的嗓音微颤，“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回到家时，他已经是这样疯狂的状态了……”

“……”狠狠一咬后槽牙，新一用力推开藤野小姐，跨过地上的啤酒罐，终于望见淹没在啤酒罐中的一脸狼狈的工藤优作。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大概……”新一蹲下身，拾起脚边撕得粉碎的纸片，“瞧！”

“退稿信？”

“啊，‘您的投稿我们已经仔细看过，不符合我刊的风格和刊载要求，非常遗憾’……”将脚边的碎纸拼凑起，新一轻轻喃喃，读出纸上的句子，“‘你的文章可能不适合我们，特此退稿以便您向别的报刊投稿，并向您对我们的支持表示诚挚的感谢，欢迎您继续支持我们的报纸！’……都是这种信件啊！”

“说起来，优作好像拜托我寄出去10封信件呢！”

“10封？！”

不会都被退稿了吧？

新一愕然的，细碎的纸片从指缝间滑落。原来大名鼎鼎的世界推理小说家，初涉文坛也难以摆脱被屡屡退稿的残酷命运。

可是……

看着醉醺醺的趴在矮桌上颓然的身影，他突然感到陌生得可怕。

——这真的是父亲吗？他所认识的遇事冷静而果断，永远坚强地微笑不放弃的父亲吗？

我认识的工藤优作，不是这样懦弱服输的人啊！

新一的心底突然腾起一丝难言的失望，他瞪着优作的背影，没来由的情绪有些失控的咆哮：“——给我醒醒，工藤优作！”

怒吼声雷一般炸响，在狭窄的合租屋回荡。藤野小姐没料到看上去长着清秀脸庞的一脸乖宝宝样的少年会突然地冲优作发起无名火，呆立在门口处，片刻后回过神的她逃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锁紧了房门；喝得天昏地暗的优作被少年的嗓音一吓，酒也醒了三分，直愣愣的望着对方。

“遇到小小的挫折，你就这么自暴自弃吗？”

“小小的挫折？”冷笑一声，优作扳开啤酒罐的环就往嘴里倒，“10封稿件无一例外被退回，有的都没被拆开就退回来了，你能想象我的心情吗？！——我熬夜写稿子，就为了得到这种结果？！”自嘲的笑弥漫上憔悴的脸庞，他打了个酒嗝，飘逸在刺鼻的混合气体中。忍不下去的新一用力推开玻璃窗，深深呼吸着窗外的空气，而后转头，一脸认真的望着优作。

“被退稿是常有的事，不要灰心……”

“……我果然不适合写作……不过，我想不出我还可以做什么……在餐馆打工一连打碎一叠盘子后，我就再也不敢打工兼职了……——喂，你……”新一叉着腰，猛地瞪着眼，直视着他的眼睛，海蓝色眸子里逼人的气势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工藤优作，你，还是个男人吗？！”

“你什么意思？！”被激恼的优作回瞪着新一，啤酒晃荡着从罐口喷射出去，溅落在满是油渍的桌子上。

“既然是个男人就拿出点斗志给我看看啊！这种泄气话像个男人的口吻吗？！”新一喘了口气，优作从少年的眼里读出了失望的神色，“作为一个男人，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的勇气到哪去了，你回答我啊！”

“够了！你给我闭嘴！”优作喝道，打断了新一的话语。胸脯剧烈起伏着。17岁到现在，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吻对他吼叫过，少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默默对视着，新一率先移开目光，咬紧了下唇。

果然说的太过了吧……记忆之中，作为儿子的自己，从未和父亲吵过架。

可是今天……

破了列了。

原本不想吼出这些话，可是，真的，看到这样颓然的父亲，他完全无法接受。

我不认识这样的你……

强忍着内心翻涌上来的异样的感情——失望，同情，与或是其他？新一的手轻搭上优作的肩，指尖传来轻微的颤抖。

他在哭吗？在流泪吗？

罢了，如此艰苦的生活，不是一般人能坚持下去的，他已经，很努力了吧……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深深吸了口气，优作将眼眶即将滑落的泪生生逼了回去。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可不能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哭得女人般得泪流满面。

就像他说的，要拿出点斗志，坚持下去啊……

也许，真的，自己会像他说的一样，住在很舒适的小洋楼里，和妻子儿女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但愿那一天，不要太遥远……

“下面，我该怎么办呢？”轻喃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新一。

“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是周末，你可以好好补个觉。别担心稿件不稿件的问题。”

“那你呢？”

“我吗？”新一望着重新恢复斗志的优作，欣慰地一笑，“去帮你联系出版商。”

“诶？”

“相信我……”新一认真的望进他跟自己同样蓝得惊人，此刻布满血丝的疲惫的眼， “你会成功的！”

而且，获得的成就，是让如今的你，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吧……

未来的世界顶级推理小说家，工藤优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