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什么都没藏，毕竟在聪明人面前，再怎么隐藏都是多此一举。

散宜生俨然有些吃惊，其实早在潼关时他便隐隐生出几分不安，这才一路放慢行程打听消息。谁知今日却在此处撞见冀州侯府的车队，料到事情定非传闻中那般简单，散宜生本想快些离开此等是非之地。这份心情太过迫切，乃至于他都未曾发觉有人故意摔倒在他马蹄之下。

被周遭行人的惊叫声唤回神来，散宜生匆忙勒住骏马的瞬间，脑中已将自己身上仅余的盘缠过了一遍又一遍，君侯向来推崇节俭，因此他出门时的预算都是按日领取的，他在途中刻意拖慢了多久，行囊中的盘缠便比预期拮据了多少，更别提支付眼下极有可能产生的赔偿。

若是换作在西岐，他定不会落到这般窘迫的境地，被那有意讹诈的老妇抱住双腿，围观路人的嘈杂议论声几乎要将他向来珍视炫耀的冷静尽数击溃，尤其是他还眼睁睁瞧着远处有人跃下冀州侯府的车驾，并朝他欢快奔来，任由对方略带怜惜地为自己简单摆平这起祸事。

他明明知道，能在冀州军的重重保护下安居卧驾，并身份尊贵来去自如的人，不用多想也该猜到对方的真实身份，哪怕那人全然一副男子装束。他明明知道再任由对方这样下去，自己会欠下最难还清的情分，可散宜生还是破天荒地闭上了双唇。

若是没记错，三年前随大公子为冀州侯贺寿之时，他便见过眼前的“少年”了。虽说不知是何原因，如今此人的样貌不如当年的国色艳佚，可他还是能笃定眼前人便是——苏念。

当年那个跟在大公子身后亦步亦趋，似乎永远都有无尽能量的小姑娘。

散宜生猜到对方应不止是随手相救这般简单，可听到那人毫无掩饰的提议后，他还是禁不住微微怔了一瞬。直白且热切，毫不掩饰、坦荡真诚，她好像从不怕显露内心的想法，似乎也正因此，明明只是求贤若渴的话，却让他听出几分滚烫炙热。

心脏仿佛都不由为此轻轻颤动。

考虑到对方男装行事的心思，散宜生笑着回礼道：“小公子谬赞，不过都是些虚名罢了，宜生只是虚长公子几岁，吃了些浑书，无甚德才，只能忍痛辞谢小公子好意。”

西伯侯对他恩如泰山，轻易易主绝非贤士所为。

听到散宜生的回复，苏念并不意外，毕竟她从未想过经由这般小恩小惠便能将这样一位智士拿下，若当真如此简单，那这挑战倒还就失去了它本身的刺激与乐趣。

想着来日方长，先稳住此人再说也不迟，苏念故作遗憾地叹息一番，余光瞧见散宜生目露愧疚之色，苏念复又退而求其次道：“先生应也听说了，苏某得蒙圣上恩诏，遂自冀州千里赶赴朝歌侍奉君主，然而父亲常说在下才疏学浅、不堪大用，恐沾污圣听、滑稽出丑。”

说着，苏念逐渐沉浸到自己编纂的故事中去，“我知先生德才清广，顾念故主之谊，定不会轻易转投我冀州门下。但今日得遇实属缘分，在下慎重思虑良久，还是想斗胆提出请求，求先生在我入朝歌之前，指导教授在下一些伴君之道、侍君之礼。”

言外之意，此行非但是报恩于苏念，同时也算是报恩于陛下与商朝。

终是把狐假虎威学了个透彻的苏念，两只水盈盈的眸子专心聚焦在散宜生的脸上，盯着他不时煽动的睫毛，生怕错过对方一丝的面部表情。散宜生并未料到苏念会有此请求，毕竟在他的认知里，王上之所以要将她纳入宫中，不过是看中了对方的样貌而已。

可如今看来，似乎是他格局小了，眼前的“少年”好像满怀着对这世界的热切与希冀，同时又像在遥望着更加光明美好的未来，对她而言，好像是男是女都不再重要，没有人规定女子不能作为能人异士辅助在君主身侧，也没有人规定凡是貌美便只能有出卖色相这一条出路。

明明思虑不凡，竟还能三省其身，求学好进。

有那么一瞬间，散宜生觉得这也许就是殷商之福。

回想起自己早先的猜测与疑虑，散宜生一时只觉好笑，他突然就开始好奇起这位“小公子”主动赶赴朝歌的前因后果。见对方仍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散宜生点点头。

“小公子既已相邀，宜生定当知无不言、竭力相助。”

在抵达朝歌之前，他或许可以放纵自己去探索一些奇事。

鱼儿上钩了！苏念听到散宜生的回复后，先是控制住自己即将升天的颧骨，再贴心留给散宜生一些时间，让他得以吩咐其他两位随从先行赶回西岐复命，这才唤玉瑶去寻苏全忠，自己则同散宜生并行跟在玉瑶身后，随意聊些闲篇。

苏全忠此时已将队伍的食宿安排妥当，正想出门唤苏念一同用膳，谁知远远地竟先瞧见玉瑶小跑追来的身影。她的身材本就娇小，如今裹在一身男装里面，更衬得外袍宽大生风，平白叫人看出几分滑稽可爱。见她在自己跟前紧急刹停了步子，苏全忠难得笑笑：“急什么，阿念呢？”

玉瑶顺了顺自己紊乱的气息，细白手指胡乱朝远处指去，“小姐……带了位先生过来。”

听见“先生”二字的瞬间，苏全忠面上的笑意成功凝固，他的眼神瞧向苏念缓缓走来的方向，只静静抱臂等候。玉瑶默默吞了吞口水，真想上前捂住自家小姐满是笑意的双眼。

感受到某人冷飕飕的眼刀，苏念自觉收起笑容，乖乖站到苏全忠跟前清清喉咙道：“哥哥许是不知，此人乃西伯侯府中之臣，名唤散宜生。方才在街上偶然相遇，得知先生兼具德才，深谙君臣之道，遂自作主张求请先生授我些道理。”

西岐散宜生？苏全忠闻声礼貌拱手道：“散大夫，不知邑考兄近来可好？”

听对方提及自家大公子名讳，散宜生回礼道：“有劳小侯爷惦念，我家公子一切安好。”

什么公子？苏念一时没能跟上两人的对话思路，原来哥哥与散宜生本就认识吗？

这也难怪，毕竟天下诸侯皆有交集，任谁也没有独美的道理。

散宜生口中的公子，应就是西伯侯的儿子，哥哥话中提了“考”字，莫非是伯邑考？！苏念忍不住一阵兴奋，她确实很好奇这位在原著里就连妲己都在垂涎他美色的男人。

等她回过神来时，苏全忠已将散宜生安排至客房歇息，苏念本也乏了，见哥哥安排妥当，也便顺着指引回到自己的休息之所。还未进门，苏念便见隔壁有人推门而出，手上握了把雪亮银剑，耍起来时似比飞云更加飘逸，又比削断的岩石还要锋利。

苏念上前两步，忍不住招呼一声：“萧道友！”

萧臻闻声身姿微顿，回头来望时，苏念还能瞧清他眸中映出的湛亮剑光。

对方开口便是向她解释：“方才在街上，萧某瞧见位熟人，这才不自觉走远了些……”

苏念摆摆手，笑着迎上前去：“萧兄这把剑可是有个好名字？”

见她并不在乎自己的来去无踪，萧臻不禁松了口气，正要回话时，便见一女子袅袅婷婷，亦从他方才的屋子中徐徐走出，行到苏念两人跟前浅浅行了个礼道：“多有叨扰了。”

说着，那女子盈盈抬起双眸，眸中似含了汪春水一般，就这样同苏念直直对视。

长发及腰、身姿婀娜，容貌虽不算过分出众，但也是位叫人心跳加速的美人。苏念若有所思地瞧瞧萧臻，又抿唇笑着去瞧眼前的娇俏姑娘，眼神转来转去，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询问。

许是被自己心中的八卦想法挤占了思绪，苏念俨然忽略了那“美人”抬头同她对视后，那瞬间凝固在面上的娇柔笑意。那美人狠狠一怔，复又不可置信地去瞪身侧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萧臻，咬牙切齿地腹语道：“师叔不是提及，这变数乃是位美人么？”

终是想起自己那熟稔使用八.九玄功的师侄，萧臻努力适应着杨戬的女装打扮，艰难压下那副震惊容色后，才缓缓开口道：“萧某从未说过，只有女子才能称作美人。”

杨戬默默攥拳，他本想着自己既然熟通八.九玄功，对方又是女子，自己化作女子的话总比男子身份更好打探这位美人的内里实情，谁知自家师父和师叔竟这般不靠谱，将自己坑到眼下这般悔之不及的尴尬境地。如此想着，杨戬还不忘震惊，商王竟还有此独特嗜好吗？

不过箭在弦上，杨戬还是要继续演下去，“我同萧臻师兄同为阐教门人，前些时日听师兄提及效力冀州之愿，我便有意一道前来投奔，今日得见小公子，实乃我之幸事。”

苏念忙将对方搀扶起身，“能得道友青睐，该是我冀州之福才是。”

话虽如此，苏念脑中已忍不住开始沉思回溯，女弟子吗？有一说一，阐教的二代弟子中她还真不记得有什么美人，倒是看原著时，她被某位仙君经常性化身女子的骚操作震惊过无数次。

是的，就是那位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不过，苏念蓦地灵光一冒，如今自己这偌大的队伍中，不正缺一位这样的美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杨戬：……

女装控的命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