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到后来,还是沈知悦教授的助理帮她做出了决定。

沈教授明早的出差行程临时挪到下午,时间很赶,希望池薏能尽快过去,两人早点探讨结束,也好早点收拾行李赶车。

又或者把会面时间改在下周。

但这周五就是冰雕项目投标时间deadline,池薏必须在周四之前,把终稿整理出来。今天已经周一,池薏是真等不起。

她一边通着电话,一边抱歉地冲程云澈看一眼,指指手机,连正式的一句“再见”都没顾得上说,行色匆匆地朝行政楼走了过去。

程云澈在池薏转身离开的刹那,周身刻意营造的那种“坚强柔弱小白花”氛围顷刻消失,脸上的笑容也褪得一干二净。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封锁掉全部情绪,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没有伤心,也不生气。池薏又不在跟前,他还演给谁看?开心抑或难过,都没存在的必要。

沈教授不愧为国内一级冰雕大师,已近花甲之年,大脑却比二十出头的人还要灵光。

无论池薏提出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的构想,沈教授都能及时精准给出建议,为她在技术和创意上面提供帮助。

这两个多小时的探讨中,池薏不断把idea推翻,又重新捕捉新的灵感,舍弃一些花里胡哨的噱头,返璞归真,溯源冰雕存在的意义。

她越构思越发兴奋,恨不得当场把初稿写出。

直到一旁助理出言提醒:“沈教授,您的午餐时间到了。”两人的谈话才就此中断。

池薏亮屏看一眼时间,发现竟然已经十二点半,也不好意思多打扰,赶紧说:

“真的很抱歉,沈教授,白白占用您这么多时间,今天真的很感谢您提出的宝贵意见……您看如果方便,中午我做东,请您吃个便饭?”

说完紧紧盯着沈教授的反应。

沈教授失笑道:“你这孩子,倒比你妈有礼貌多了。如果不是长得像,从性格上还真看不出是一对母女。”

调侃完,又正色了脸,摆摆手。

“我也不跟你见外,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祖,是得请我吃这顿饭……只是,我怕是跟你吃不到一块儿,咱也就甭彼此迁就了。”

看池薏迷茫的脸色,旁边的助理忙适时补充道:

“沈教授三年前确诊糖尿病,平时要严格控制血糖,规律就餐,好多东西都吃不得……怕自己馋,也不想委屈别人,已经很久没跟其他人一起吃过饭啦。”

“她怕是正迷糊着,没想明白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凭空蹦出来一个师祖呢!”沈教授一语中的。

池薏尴尬地挠了挠眼下皮肤,确实很是意外。

她从没听易女士提起过,也根本没想到,居然和沈教授还有这层渊源。

“也不怪你,我和你妈当年有些误会,已经很多年没有往来了。”沈教授语气有些怅惘,似有些遗憾。

倒也没多提,叹了口气,忽然又话锋一转:“说起来,这应该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池薏脑袋有点转不过来:“您是说我们之前见过?可您不是去年才从国外返聘回洛美吗?”

沈教授回忆着:“大概是四五年前吧,当时我在国外的交流任职还没结束,临时有事回来一趟,中午在东食堂吃了一顿糖醋小排,还是你帮我刷的卡。”

池薏对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模模糊糊记得,好像是有过这么一出。

因为她大脑记忆的重心,全部放在了跟程云澈有关的方向。

那会儿洛美附中还没单独建校,和洛美共用一个校区,食堂也是错峰混着吃。

集训画室的下课时间,要稍微晚一些,每天中午池薏吃完饭,和室友一起去送盘子,总能看见程云澈一个人端着盘子,孤零零地坐在隐蔽的边角。

和其他本校生中间,隔开一条泾渭分明的天堑。

这个时间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中间呜呜嚷嚷一大群人坐在一起,角落处只有程云澈单人独坐,便显得越发突兀不合群。

让人控制不住替他心酸委屈。

池薏初高中也是上的普通中学,只有集训那年才过来洛美附中这边读书,对这个年纪那种“本校生只跟自己一国人玩儿,不带其他人”的小团体作风,非常有感触。

见得次数多了,实在看不过眼,便开始有所行动。

池薏下课时间要比程云澈早半个小时,她算准时间,在画室多磨蹭十分钟,慢慢悠悠晃走过来,正巧错开就餐高峰。

等点好饭,端上桌,差不多时间,程云澈刚好来到食堂。

两人中午一起吃饭,池薏很有姐姐自觉地主动照顾他,提前帮程云澈叫好饭。

观察得多了,池薏发现他似乎口味偏甜,吃不了辣,尤其偏爱东食堂七号窗口的糖醋小排。

等后来两人在一起后,程云澈来学校找她,中午到了饭点,习惯性地会相约一起去东食堂吃饭,点那家熟悉的糖醋小排。

记得有一天,应该就是沈教授说的那次,她和程云澈约好中午十二点整,在东食堂二楼见。

可她那天临时有事,下课后被同学缠住,帮对方改完画,急急忙忙赶去食堂,已经是一点钟出头。

程云澈坐在常坐的位置上,不理会任何人的搭讪,也没有玩儿手机,甚至没有发呆。

他固执得如同一块望夫石,双眼聚精会神地,牢牢锁定楼梯口,仿佛只要他使用意念盯紧那里,下一秒,池薏就会如他所愿突然出现。

池薏上来那会儿,程云澈如同一只四处寻找了十多年,才终于和主人重逢的迷路小狗。

傻呆呆坐在原处不动,仿佛近乡情怯,又更像是在生主人的气,别扭地迟迟不肯跟主人靠近。

桌上摆着的两盘饭早已经冷掉。

池薏愧疚难当,一路跑过来一脑门的汗,放下包也顾不上擦,又着急忙慌赶去窗口打饭——下午两点在阶梯教室开班会,她虽不是班干,却也不想迟到。

打饭的过程中,池薏看见有个很有气质的太太站在窗口前,正在跟里面的打饭小哥商量,能不能现金支付。

她见对方还挺和善,蛮有眼缘,便顺手帮她多刷了一份。

回到座位,坐落在程云澈对面,池薏饿得胃部抽搐,狼吞虎咽扒拉几口,才算缓过劲儿。

她咽下口中的米饭,后之后觉察觉到,程云澈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盘子里的食物,原封不动摆在面前,他看起来没有丝毫打算吃的意思。

池薏以为他是在生气,心里很愧疚,红着脸,忍下心底那股子难为情,软声对他哄了又哄,差不多把这辈子的软话都说尽了。

可程云澈却全然无视,他用一种焦虑、戒备的目光,认真打量她一圈。而后,语气不安,却又近乎笃定地问她:

“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喜欢上别的人了……准备吃饭这顿饭,就把我甩了?”

池薏以为自己幻听:“你说什么?”

“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没接……”程云澈委屈极了。

池薏掏出手机一看,扔给他:“上课前开了飞行模式,忘取消了。”这点确实是她的错。

“你刚刚还给别人买了糖醋小排。”

程云澈眼神幽怨,有理有据地一条条陈列举证,那口气,活像池薏是个骗身又骗心的渣女。

池薏那会儿沉浸在爱河里,还是非常受用他这幅爱惨了她、满心满眼都是她、一点也离不开她的可怜小狗模样,被他这副委屈巴巴的小表情拿捏得死死的。

几乎没有犹豫,连连做出保证,以后再也不给其他人买糖醋小排,只买给他一个人吃。

和沈教授寒暄结束,两人互相加上联系方式,道了别,池薏拿着档案袋走出了行政楼。

边走边打开手机查阅消息。

这个点,倒也没旁人理她,只有朱颜发了几十条的消息持续轰炸。

池薏点进去。

猪言:【啊,小仙男不在的第一个小时,想他】

猪言:【小仙男不在的第二小时,想他想他】

猪言:【小仙男不在的第三小时,想他想他想他】

……

猪言:【以上发言,来自我充满怨念的肚子】

猪言:【五脏庙“咕咕咕”唱了一上午空城计了,怎么还不到饭点啊】

猪言:【下班倒计时五分钟】

猪言:【两分钟】

猪言:【妈的,我头一次觉得食堂的饭这么好吃】

池薏一目十行浏览完,想起什么,故作不经意地敲字问朱颜:“小仙男是请病假了吗?”

朱颜秒速拨了电话过来,一看就是嫌打字太磨叽,跟不上她吐槽的速度。

“是啊,小仙男可真太惨了,好生生的一个人,活活被折磨得生了病,可人疼的哟,秦笑笑真特么不是个人。”

“怎么回事?”池薏心口一紧,眼前下意识闪现出,程云澈那张苍白病态的脸。

“你这几天忙是不知道,梅姐不是把这个招标全权交给你负责了吗?秦笑笑就很是不服气,这阵儿天天阴阳怪气的,鸡蛋里挑骨头,一会儿指挥小仙男去干这,一会儿又破口大骂说他眼笨手拙……”

“上周末不是单休吗,周日休息那天,秦笑笑也不消停,非要程云澈大晚上的去盯南山公园那边的工程。”

“这几天气温直逼零下四五度,就小仙男那单薄的小身板,在室外露天待上一整夜,能不生病才怪……”

听来听去,貌似怎么着都跟池薏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她强留小方,或许程云澈不会去秦笑笑那组。

如果不是她把招标项目接了过去,秦笑笑也不会气成那样,如此不做人,逼他大晚上去盯工程赶项目。

再想想上午两人分别前,他虚弱成那样,还要故作坚强,让她去忙自己的。

而她着急离开,连好好说两句关心的话都没,只顾着手上的工作,头也不回地直接就走了。

想着想着,池薏忽然就觉得她似乎有些过分。

掏出手机给程云澈发了条消息,没等到回复,又驱车去了校区最西端的校医院。

校医院内,程云澈吊完了两大瓶药水,正准备离开,手机却滴地响了一声。

他在看完收到的那条消息后,又重新返回病房,喊住一旁正在收拾药品的护士:“护士姐姐,我感觉有点头晕,像是低血糖犯了,能再给我吊一瓶葡萄糖吗?”

他语气真挚诚恳。斜靠在门缘上,一张脸不见血色,有气无力,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护士毫不怀疑,连忙扶他躺在床上,递给他一块巧克力,又取来一支葡萄液给他打上点滴。

见他昏昏欲睡,眼皮沉得睁不开,下一秒就要阖上去,还好心地说:“你困了就睡一会儿,我在旁边给你看着点滴。”

“谢谢护士姐姐,麻烦您了,”程云澈感谢地说,“我女朋友等下就来,等她来了,您就可以去忙其他的了。”

“行,你睡吧,我保证等会儿完好无损地,把你交给你女朋友。”

护士一口应下,她等下还真有点事儿。当然,就算没事,她也不会那么没眼色,故意在人家小情侣面前碍眼。

看这小帅哥的模样就知道,长得这么漂亮,女朋友一定看很紧,不然不会这个点儿了又赶过来。

时值期末周,各个学院陆陆续续放假,除了部分学院还没考完,以及一部分学生寒假留校,其他的人早就离校了。

护士猜测,眼前这“病美人”帅哥的女朋友,说不定就是早已离校,又听闻男友生病,特意大老远赶回来的。

不然怎么解释,两大瓶液都输完了,她这个点才过来。

校园恋情本就脆弱,身为过来人,护士当然不会硬留在这儿给他们添堵。

洛美校园不大,池薏不足五分钟就到了校医院楼下。

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在前台过问了住院人员信息,按照对方的指示,进电梯上了六楼。

今天早上天阴沉沉的,看着不是很好,十一点出头,乌云消散,忽然又放了晴。

这会儿午后阳光正好,程云澈住的病房朝南,里面是一大面落地窗,窗帘全部拉开,采光效果极好。

池薏进门的时候,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阳光正好落在程云澈的脸上,为他的面部线条镀上层柔光。

他双目紧闭,似是睡着了,看起来病弱又无害。

在金色的光线下,他的眼睫毛根根分明,池薏甚至能看见他鬓角细小的绒毛。

美人酣睡的景色是如此美好,让人不忍心惊扰。

池薏在门口被护士喊住,用手势招呼她去旁边说话。

到了楼梯口,护士看向池薏:“你是程……”

她低头看了眼病历卡上的名字,“程云澈的女朋友吧?他这会儿烧暂时已经退了,正在吊葡萄糖,但不排除晚上又烧起来,你夜里记得多注意一下他的体温波动……吊完这瓶葡萄糖就可以走了,走之前记得去一楼取药。”

池薏一脸懵:“我……”

不等她插话,护士又说:“需要交代的也就这么多,赶紧去看你男朋友吧,有什么事儿,直接按床上的呼叫铃。”

池薏:“……”

后背被护士拍了一下,待她回头,对方已经潇洒地进了电梯。

嘴边的那句“我不是他女朋友”到头来也还是没能找到机会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输完液醒来后。

装乖·澈(无辜好奇):姐姐,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我女朋友啊?

池薏:呃……这存属造谣。

装乖·澈(羞涩):所以,是姐姐造的谣?好吧,既然这样,我愿意。

围观群众:……(我呸,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