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夜深了,近郊人迹罕至的富人区,星河与灯光极为奢侈地璀璨着,点亮了翻出哗哗水声的泳池。

幽蓝的池水在月光映照下泛出粼粼波光,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水中缓缓探出,海藻般墨黑丰盈的长卷发,水滴顺着肌肤滑下,莹白的肤色在月光下宛如璀璨的明珠。

抬手随手撩开长发,露出一张明艳卓绝的脸。

传闻中的美人鱼,美得动人心魄,连皎皎月华亦甘心为她作配。

只堪盈盈一握的细腰之下,是宛如闪着繁星般细碎星光的纯白色鱼尾,于夜色中划出一道银河般的弧,溅起的水花尽是美丽的陪衬。

美人鱼。

在任何传说故事中,她都应当美艳、神秘,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微笑,让每一个迷路的水手在不可亵玩的冰冷美貌中心甘情愿俯首称作不二臣,在若隐若现的空灵歌声中跳入万劫不复的深海深处。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但是,传说之所以称之为传说,是因为凡事皆有例外。

冷美人垂着长睫靠在泳池壁边,纤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卷着发尾,玫瑰花瓣般娇艳的红唇轻启,自带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可是,如果再靠近一点,会听见她小嘴叭叭叭叭的内容是:“我今天逛了一天街都没沾水差点枯死,鳞片都翘起来了,终于泡到水了唉呀妈呀渴死我了。话说C牌这一季新出的高跟鞋是真难走,但是真好看,回头让品牌再给我送一双别的颜色来。啧啧,我刚做的美甲好漂亮,审美真绝了,不愧是我。”

在一串连珠炮似的哔哔哔哔声中,冰美人优雅地翘起了她曼妙的……鱼尾——

然后,把水面拍得“啪啪”作响。

对,公共游泳池里的八岁小孩儿也爱这么玩。

海舒俞今天心情确实不错。

在协议结婚两年之后,海舒俞和傅家独子傅长焱离婚的事,终于提上了日程,在傅家和海家双方律师团队旷日持久的讨论中,离婚协议定下了最终版本。

最后的结果,海家律师团队惜败,海舒俞基本一分钱都没能从傅长焱手里分走。

离婚的过程海舒俞没关注太多,只是偶尔听人说起一句傅长焱的名言:“你们海家的部分,我不感兴趣。但凡是属于我的,你们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里分走。”

据说海家律师团队搞到最后,私底下给傅长焱起了个“守财奴”的外号,天天加班都在骂人:“越有钱的人越抠,越抠越有钱!”

不过离婚财产分割到底有没有分到钱这件事,海舒俞是无所谓的,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对钱根本没有概念,只要能离婚,别说没从傅长焱手里分走钱,即便是让她给傅长焱分点钱,她也没什么异议。

海舒俞最近对离婚的需求稍显迫切,是因为她最近屡屡受到当红偶像剧荼毒,继对男女主角之间的美满爱情磕生磕死之后,原本眼高一切认为全世界男人都配不上自己的母单人鱼也萌生了春心,想搞几个男人玩玩。

可惜的是,婚前协议里白纸黑字的条款惨绝人寰:“为避免不必要的情感纠纷以及潜在的金钱纠纷,在婚姻状态存续期间,双方不得与第三方存在感情关系。”

所以想离婚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她有钱有颜,生活太过一帆风顺了也没意思,偶尔想尝尝爱情的苦罢了。

在池边泡水玩得正起劲,放在池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人显示是郑妙霜——

海舒俞面和心不和明里暗里比了小半辈子的塑料豪门姐妹花。

海舒俞清了清嗓子,接通语音,抢在对方娇滴滴唤出能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的“亲爱的”之前,先用浮夸得后无来者的语调人间小甜心开场:“亲爱的,我好想你呀!”

电话对面的郑妙霜愣了一下,“我也想你啦亲爱的。”

估计很气,失去了开场白,也就失去了对整场谈话的控制权。

所以海舒俞心情颇爽地听郑妙霜拉拉杂杂聊了一堆名媛八卦。

说得海舒俞都快困了,忽然听郑妙霜话锋一转,尴尬试探中带着些隐秘微妙的幸灾乐祸,“对了,我今天下午去做SPA,无意中听说……真的只是听说哦,也不知道是谁造的谣,好像有人说你和傅长焱要离……离婚啦?”

池边带着水汽的晚风一吹,海舒俞瞬间清醒。

哦,消息传得还挺快,看来她依然叱咤风云地位于江城八卦圈的最佳中心。

海舒俞对舆论对自己的关注度感到满意,但不代表她可以接受郑妙霜看她笑话。

别以为她不知道,当初傅海两家联姻的时候,郑妙霜还跟其他塑料名媛小姐妹打过赌,说傅长焱肯定看不上海舒俞。

郑妙霜的原话……嗯,确切来说,经过几手之后传到海舒俞耳中的所谓原话是:“傅长焱怎么可能看上那种空有美貌毫无内涵的花瓶金丝雀。”

“空有美貌”四个字是海舒俞没有正式跟郑妙霜开撕的原因,听了甚至还有点被取悦到。

至于“没有头脑”,海舒俞不太在乎,富人不需要头脑,只要会花钱就够了。

只是这时的海舒俞忽然想起来,据塑料小姐妹不知真假的信息,郑妙霜以前还暗恋过傅长焱。

所以更不能输,就算是塑料假夫妻,在没离婚前也不允许有外人觊觎。

海舒俞压下心底的冷笑,先是幽幽一声长叹:“是啊……”

不等对方抛出表面安慰实际狂笑的虚假安抚,海舒俞立刻俗套电视剧女主角上身,哀戚地捧着电话哭诉道:“他对我的爱实在太浓烈了、太疯狂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太令人窒息了!”

郑妙霜一句到嘴边的“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变成充满疑虑的“呃……啊?你说什么?”

海舒俞在水中慢慢转了个身,用最无辜的语气编造着最招打的谎言:“你知道吗?前年冬天,因为我无意中提了一句冬天好想在家泡温泉哦,我老公就当场叫人在后院里挖了一座人工温泉。我都说了我不想兴师动众,但他还是执意要修,说什么都要满足我的心愿。你知道我们家后院里那座从国外空运回来龙型雕塑吗?就是大师手作的那个,说推倒了推倒了,唉。”

“对了,还有哦,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有一次我也是无意中提起啦,这里的浴缸比我以前家里的小,我有点不习惯。哎呀其实说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想要怎么样的,可是我老公当天就拆了家里的两个房间,专门请人给我打造了一个超~级大的按摩浴缸。”

郑妙霜的“呵呵”的笑声显得干瘪勉强,“真的吗,好羡慕你啊。”

“当然是真的。”海舒俞继续不走心地绿茶着,“我无数次对他说,不要这样,不要太痴迷我,夫妻之间的感情应该是相等的。但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郑妙霜有点说不出话来。

在她看来,像傅长焱那种冷心冷情的工作狂,挚爱只能是工作,根本不可能对一个女人做出这种举动……吧?

可是海舒俞的语气实在太过于真挚,郑妙霜只能在半信半疑之间来回徘徊。

强行压下震撼的力道有点大,郑妙霜的语调听上去多少有些扭曲颤动,“他怎么说的呀?”

海舒俞回忆着言情小说里的台词,用悬浮的语气说:“他说不可能,他说已经爱我爱到不能自拔,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只想得到我对他展颜一笑。”

说着说着,她沉沉落下一声怅惘的叹息,“可是不可能的呀……我尝试过爱他,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回馈他炙热滚烫的爱意,所以最终只能选择了离婚这条不归路。”

再做作的台词,只要自己不尴尬,做作就变成了真实。

海舒俞西子捧心,不无惋惜地喟叹道:“放他一条生路,是我对无法回应的爱情最后的怜惜。”

戏精上身,飙戏的快乐爽透了海舒俞的每一个细胞,在她还想继续强力输出的时候,忽然,耳朵尖动了一下。

深夜的富人区过于旷寂,车库门开启时的声响十分清晰。

属于豪车的美妙引擎声停了。

作为一条在岸上生活的人鱼,海舒俞每天至少要泡一个小时的水,并且她沾水就无法维持人形,腰部以下会瞬间大变鱼尾,为了泡水时不暴露身为人鱼的身份,自从海舒俞搬来这里,每天晚上都会给管家和阿姨放假,保安未经允许也不会进入,所以这个声音只能是——

傅长焱回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海舒俞一个鲤鱼打挺——啊不是,美鱼打挺,直接从泳池池面上弹起来,一跃趴上岸边,一把扯过长椅上的大浴巾,用最快速度往腰上一围。

毛巾质地柔软、吸水迅速,鱼尾渐渐消失,两条光洁的腿从浴巾下伸出来。

海舒俞低下头提心吊胆地仔细反复检查,确定,都是腿了,没有一片鱼鳞显露出来。

当她做完这些事,一抬头,发现只在两年前的婚礼上见过一面的丈夫傅长焱,正站在不远处的草坪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海舒俞心跳骤停。

完了。

她接近宕机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傅长焱刚才看到了吗?

他是不是发现她的身份了?

他会怎么办?报警?拍短视频放上网?

他会不会通知有关部门来把她抓走?

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从海舒俞脑海里钻了出来:像傅长焱这种黑心资本家,会不会把她抓到某个暗无天日的实验室里,对她做各种惨无人道的科学实验?!

“傅……长焱?”海舒俞拼命稳住心神,试探着叫了一声。

是的,她甚至对对方的身份存了几分不确定。

毕竟当初只在婚礼上匆匆一瞥,只记得是个大帅比,时隔两年,再是惊鸿一瞥的颜值也足够忘得干干净净。

此时,傅长焱高大的身影半身都隐没在夜色的阴影中,不动声色地望过来,冷淡的眼里辨不出喜怒,反正绝不是欣赏。

这不重要。

海舒俞努力辨认。

景观灯衬出的身影,挺拔、修长,身高体态都自带天然贵气。

一尘不染的笔挺西装外套,隐隐勾勒出了一看就腰缠万贯的精瘦的腰。

质地精良的衬衫扣到最后一颗,配上颜色严肃的黑色领带,是有钱人多此一举的严苛自我着装要求。

而且傅长焱这个人,身周总是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强烈侵略性,让人无端端想起于暗夜里蛰伏的强大捕食者。

海舒俞将这种琢磨不透的独特气质归类为富埒王侯难以接近的盛气凌人。

还好还好,综上,勉勉强强足以和她相配的富贵气质,难以复制。

海舒俞顺利将面前的男人和自己的老公对上了号。

“你……”攥住浴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只有嗓音还强作镇定,“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