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在海舒俞隔着门板激情输出的同时,房间里各种重物冲撞的巨响也未曾停息过片刻。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酒品好一点?喝醉了酒就在卧室里推柜子砸东西算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别人要睡美容觉的你不知道吗?你能不能喝了酒就安安静静像个死人一样躺平?傅长焱你给我小声一——”
海舒俞的耳朵尖尖突然动了动,一连串的咒骂声戛然停住。
她听见了门后极其压抑的粗重喘气声。
不是色 | 情的那种,而是显而易见很难受的那种。
即便是在一扇门之外的海舒俞,也能清楚共鸣到那种颤动声线下正在极力隐忍的痛苦。
心下当即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她往门边靠近了半步,“傅长焱?你没事吧?”
“没事。”
是傅长焱的声音。
但又不太像。
海舒俞在泳池边听过傅长焱说话,虽然黑心资本家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说出来的话让海舒俞恨不得想当场锤爆他,但不可否认的是,傅长焱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清朗,不急不缓,吐字清晰不缠黏,忽略这个人本身有多烦人的话,听他说说话念念睡前故事什么的,还能算是不错的声音享受。
可现在他的嗓子……听起来像是八百年没喝过水了,还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极为古老旷远的干涸嘶哑。
老实说,有点吓人。
海舒俞莫名感到灵魂都颤栗了一瞬,但她没深想,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皱起眉头靠近了门一些,“傅长焱,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
“走开。”
傅长焱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不善,并且比从前更不善。
但那两个音节里饱含着的巨大力量濒临破碎的强烈冲撞感,无疑给了海舒俞一种——人已经快要嗝屁了但还是要在关系恶劣的塑料妻子面前逞强一下——的作死感觉。
海舒俞在鱼性的善与恶之间犹豫了半晌,最终决定,万一傅长焱真的要死了,她应该还是会勉为其难救一下的。
假设傅长焱酒精中毒,虽然这个人是傅长焱,哪怕这个人是傅长焱,毕竟勉勉强强还能算是个人是不是,她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是不是。
想到这里,海舒俞都快被自己感天动地的圣母心感动了。
她上半身更贴近门板了些,蜷起食指敲了敲,问道:“傅长焱,我是不是应该把柳秘书叫回来?”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是你更习惯让周姨来?”
反正她肯定是不可能亲自伺候的。
这时的傅长焱意识已经开始出现躁动的缺口,理智逐渐向混乱模糊的方向迁移。
今天的事完全是个意外。
他的酒量向来很好,况且小酌些许并无伤大雅,只是一旦进入醉酒阶段,他的龙身形态就会难以自控地复苏,属于“兽”的那部分天性会尝试挣脱掌控,想要压过“人性”的部分。
因此,他会尽量减少喝醉的次数。但人在商场,应酬在所难免,总有几回喝醉的时候。
以前偶尔几次醉酒,他都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勉强强行压制住龙身,他今天也以为会如此,所以没有刻意选择不回浪亭山。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海舒俞,一个活物,在他意志力最为薄弱的时刻不断入侵他的领地,而且非常吵闹,吵闹得让人极度暴躁。
龙是最强大的捕食者,在赐予猎物死亡前的最后阶段,他们热衷于玩弄猎物,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放在巨大的龙爪中把玩,欣赏徒劳的逃窜、绝望的泪水,无助的啜泣与恳求是那么的悦耳。
这是身为龙的劣根性。
然而身而为人,尚存的理智理应克制卑劣的天性。
柳秘书离开时没有锁门。
傅长焱凭借时断时续的清醒向门锁伸出手,想将门反锁,可是一道寒光闪过,已经慢慢恢复成形的尖利龙爪直接将门锁从中破开,金属割破划出刺耳的声响。
这时门外的海舒俞正想拧门把手开门,手刚接触到金属的质地,还来得及没用力,就眼睁睁看见自己将门把手拧了下来。
她茫然地将断裂的门把手举在眼前,来回看了看,一时间陷入了“这事是我干的吗?我还没开始拧啊?啊原来我力气这么大的吗?”的迷思中。
还没等她琢磨清楚自己天生神力的来源,只听“吱嘎”一声,掉了门把手的门没有办法继续维持合拢的状态,缓缓朝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傅长焱?”海舒俞扒在门边,踮起脚尖往里瞄了瞄,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房间里惊天动地的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除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呼呼风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海舒俞的心慢慢提了起来。
她前几天刚听说,他们这个圈子的一个小二代,就是喝醉了酒以后平躺睡觉,结果被呕吐物堵住气管,又是因为独居没人发现,等过几天家政上门打扫的时候,一打开门,尸体都发硬了。
海舒俞真的有点紧张起来了,往门里喊话:“傅长焱,你还清醒着吗?你要是没事就回应一声,不然我就打急救电话了。”
她嚷嚷着要打急救电话,傅长焱居然都没有反应。
海舒俞按亮手机屏幕,举着蓝光朝着房间里挥了挥,示意她真的要行动了,“我真打了啊,我不光要打给急救中心,我还要打给记者,说你酗酒。”
门里依然毫无回应。
海舒俞真的急了,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天哪,傅长焱该不会已经凉了吧?!
“傅长焱你别死,你不能现在死!”回忆起婚前协议里几条关于傅长焱身故后对海家极为不利的苛刻赔偿条款,海舒俞这次哭丧哭得可谓是真情实感,“你再坚持几天,等联姻协议到期了再死!”
听到这句话的傅长焱眸色蓦然加深,火气“蹭”的一下往头顶冒去。
他已在反复拉扯中呈现出半人半兽的形态,有力的黑色龙尾在身后不安分地摆动,扫落无数家具,落物在半空中便被劲风撕扯成碎片,落到地上只剩细微轻响。
他现在头痛欲裂,的确不想回答一直聒噪的海舒俞,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开口回答,醉酒后的人形状态极不稳定,他怕一开口就是骇人的龙啸。
紧咬住龇起的牙,覆满鳞片的脸颊处鼓起暴凸的龙筋,大量酒精在腹中翻江倒海地翻腾,海舒俞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清楚落在耳朵里,然而眼前仅有一扇无法上锁的房门,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变回龙形后伤人的天性,急躁、暴怒,熊熊烈火在胸腔中爆燃。
终究压制不住本体炎龙的本能冲动,覆满黑色龙鳞的头颅仰天,口中一簇长火冲天而出,是攻击前的号角。
几乎同一时刻,别墅里经过刻意强化的高价智能消防系统敏锐察觉到火星,登时火灾警铃大作,智能系统自动开启全屋喷淋喷头。
走廊上的海舒俞甚至没来得及尖叫一声,只听见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警报器“呜哩哇啦”一通乱响,然后她的双腿就在瀑布般的水流冲击中变成了鱼尾,一时没有防备的她连墙都没有扶,鱼尾在陆地上失去属于人类腿脚的支撑能力,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巨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无限回声。
顺着走廊由近及远的“啪”“啪”“啪”“啪”“啪”……越来越弱,细听有点像扇过的耳光声。
海舒俞整个鱼都摔懵了。
趴在地上整整一分钟都一动不动,直到手肘处肋骨处胯骨处不约而同传来的隐隐痛觉召回了她的神思。
消防系统不可能无缘无故启动,所以是傅长焱喝醉了酒不应声,结果自己在房间里作妖放火是吗?!
哪个成年人会在全是木制家具的房间里玩火啊,小学生都应该具备不能玩火的消防安全常识吧?!
虽然海舒俞气得恨不得把傅长焱从房间里揪出来当场用鱼尾扇得他上天入地日月同辉,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计较傅长焱该不该死以及该怎么死的问题,而是她的人鱼身份可能就要暴露了的重大危机。
“你不要出来!”她下意识想去关房门,才想起无故掉落的门把手早就罢工,进退两难,只能朝着依旧黑洞洞门里大声威胁,“你要是敢出来,我就……我就,我就立刻找记者发通稿说你家暴我你信不信!”
“你试试看能不能发得出去。”傅长焱终于回答了她一句。
尽管是威胁。
他原本就是极为克制的龙,在濒临失控的瞬间被大量冷水猛地迎头一浇,迅速恢复了神智。
尽管强行压制变回龙身的痛苦还没有完全消去,至少声音已经不复刚才充满血腥气的嘶哑。
闹成这样,他知道应该出去探查一下海舒俞的状态,刚走出一步,身体的倒影出现在全身镜中。
眸中的血红色还未全然散去,鳞片的痕迹在闪烁中变淡,显露出属于人类的皮肤,然而骇人的纹路尤在。
傅长焱停下了脚步。
从前他独居惯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平生第一次和他人同住的经历让傅长焱突然意识到,他的婚姻难题并不是海舒俞适不适合他。重要的是,只要他的结婚对象是人类,像今天这样的麻烦就会无休止地出现。
他抬起眼皮往走廊的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个联姻对象,他需要寻找一个非人类。
海舒俞丝毫没有注意到傅长焱状态的转变。
她现在满心都是对人鱼身份将要暴露的恐慌,当即转身想逃,可是半身鱼尾的状态根本无法站立,何况走廊上还到处都是水,喷头持续喷水,手边没有伞可以挡水也没有毛巾可以擦干,鱼尾变不回去。
别无选择之下,海舒俞只能扑棱着鱼尾,拼命往楼梯口扑腾,鱼尾打在木地板上“啪啪”作响。
一边手尾并用地艰难扑腾,一边恨得咬牙切齿。
她海舒俞,天生养尊处优的天之骄鱼,永远姿态高雅的鱼间富贵花,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莫过于此,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傅长焱我要杀了你!!!”
“等一离婚我就买凶做掉你!!!”
“你必须死!必须给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