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总角
和周书禾认识之后,祁遇才知道小小湖祥居然有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体会到爬树抓鱼、捉猫逗狗、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手影游戏给人带来的浅薄快乐。
到后来甚至是做些对他来说非常无聊的事情,比如逛街、看戏、挑选衣裳首饰——即使是这些事,只要和周书禾一起,他依然会觉得有趣。
但与此同时,他又是个听着悬梁刺股和凿壁偷光的故事,在老师的棍棒和嫡母的戒律下长大,深信一寸光阴不可轻的年轻学子。
原本他每日卯正至酉刻在学堂学习,回家再自修到漏夜二十刻,次日卯时前起床,前去学堂读书*。如此日复一日,还得加上万中无一的天资,才能锻造出一位大宁最年轻的举人。
但祁遇又真的很想很想和周书禾呆在一起,陪她鼓捣她的猫猫狗狗,再一起瓜分那些她自己做的酥饼果子。
周书禾毕竟是位闺阁女子,每日最迟到戌时就得归家,而祁遇酉刻才下学,这短短一个时辰她片刻都不愿浪费,每日领着一群丫鬟小厮,跑到书院门口等他。
书院同学都比祁遇年长,大多也已经成婚了,看两个总角大的小孩开开心心一起玩,觉得有趣,便时常会有些善意的调侃。
周书禾还是个完全没开窍的丫头,单纯觉得这些大哥哥话真多,耽误自己和祁遇玩耍的时间,实在烦人,只是有时他们说话又很有趣,一来一回,在她这里算是功过相抵了。
祁遇稍微懂一点点,知道些情思,却不知道有什么需要隐晦羞涩的,只要听人说他俩关系亲密就很高兴。他们还常常在周书禾面前夸他学习如何优秀,如何得老师赞赏,听得她眼睛亮亮的,祁遇更是忍不住得意地翘起尾巴。
周书禾常常踩着戌时的点到家,祁遇则是送她踏进家门后,立马转头狂奔回家,冲进书房,拿起书童早早备好笔墨挑灯夜读。
各种明经明法明字明算,还有诗词歌赋和君子六艺,这些是如何也不能落下的。
他想要陪这周书禾一起,也想好好读书奔个好前程,什么都想要,便只能克扣自己吃饭睡觉的时间。
到底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人,精力旺盛,有时候只睡两三时辰也没什么不适的。
直到承平十八年春,因为要准备当年的秋闱,书院老师又给他加了功课。
功课不想落下,周书禾也不想落下,夙兴夜寐不外如是。在连续一月未睡足两个半时辰的某个午后,祁遇忍着头痛努力去看清书上的字,只觉得一阵阵眩晕,最后终于在书院课堂上昏迷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已经黑了,看天色至少得是戌时,又是在家中卧房里,他刚想唤人问问什么情况,却听到外面传来姨娘的声音,不知是压着怒火还是恐惧,带着祁遇从未听过的颤抖。
“人人都道娶妻娶贤,就是怕郎君耽于玩乐忘了正事,我的遇儿从小就听话,懂事之后更是自己压着自己拼命,倒是如何也耽误不了的。可如今他为了陪周姑娘玩乐,耽误了自己的身子,若是如此,我倒还情愿他耽误正事呢!”
对面的人老实听训,只说了一句“对不起”,祁遇却不想周书禾面对这样的指责,提声唤了一声“姨娘”。
只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位中年美妇急急踏入内间扑到他床边,身后那个年轻的小姑娘低着头,两手搅得紧紧的,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那妇人眼圈还红着,努力控制着情绪,总算让声音不带哽咽了,而等她情绪平定下来,语气也变回和平常一样的恭敬。
“四公子,您总算醒了。”
周书禾人都听傻了,方才声嘶力竭的女人一会儿就换了张面孔,她实在搞不懂情况,抬头想看她是怎么回事,却不小心撞到祁遇的眼睛里的复杂情绪,又瑟瑟缩了回去。
祁遇心中万般情绪交织,开口却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我没事,姨娘莫要担忧。”
和周书禾不同,甚至和包括小他一岁的同胞妹妹在内的,其他所有嫡出庶出的公子姑娘都不同,祁遇和他的生母邹姨娘——准确来说是邹姨娘对祁遇,永远持着一种毫无亲昵的恭敬态度。
她是祁夫人的陪嫁,却在主子前头生下了祁府第一个儿子。其实祁夫人从未因此责难过谁,但邹姨娘却无比自觉地,推掉了和这个长子所有的亲密连结,恭顺地唤他“四公子”。
而这日她斥责周书禾时说的“遇儿”,是祁遇记事以来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名字。
懂事后祁遇读了很多讲孝道的文章,他不想让自己心存怨怼,总是试图理解她。比如她可能本来就是个太过守礼的人,也可能是战战兢兢习惯了,或者只是很单纯的,她不喜欢他。
“姨娘……”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说点话,不能让姨娘再叫他四公子了,他想听她叫遇儿。
“四公子无事便好。”邹姨娘转身准备离开。
天色昏暗,分不清今夕何夕,祁遇闭上眼睛,感觉那个从幼时起,就渴望到浑身每一寸肌肤都能感觉到饿的拥抱,再一次离他远去了。
直到那个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孩,犹犹豫豫地开口。
“那个……邹姨娘,我感觉祁四哥哥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他很不舒服。”
周书禾隐约察觉到气氛古怪,本不怎么敢开口,这番开了口也没人理她,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
“我、我先认错!是我不懂事非要人陪,让他没时间休息才生病的。但他现在已经生病了,肯定很难受啊,我自己难受的时候会想让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姐姐们来哄哄我……当然也不是说那么任性非要别人花时间陪哈,对的、就是如果太忙了的话,就抱抱我也行这个样子……”
回答她的是一室寂静,邹姨娘没有继续走,但也没有回头。
周书禾这下真不敢说话了,又实在忍不了这种令人难受的氛围,脚趾拼命扣着鞋底。
“小禾。”祁遇叫她。
终于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周书禾心头大喜:“诶!我在!”
祁遇勾唇看她,笑容却未及眼底:“你还小,又一贯不让人省心,当然需要阿爹阿娘抱你,我不用的。”
这番话算是给了一个台阶,邹姨娘顺势而下,回身福了个礼,迈步踏出房门。
周书禾又不傻,当然能听出来祁遇说的不是真话,谁不舒服都是要人哄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想人哄。但她是第一次见邹姨娘,祁遇以前也从没提过这个生母,现下人生地不熟的,个中渊源一概不知,傻子才冲上去说三道四的呢。
所以她只是探头确定邹姨娘已经走了之后,小跑到祁遇床前,笑眯眯地看着他,张开双手拥在他的身上。
她说:“还是让我来抱抱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搜资料时看到的文章,说古代学生早6晚6书院学习,回家再学到10点睡觉,第二天点起床准备上学,日日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