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出来!”
崔劭声冷如玉石相撞,透出丝丝凉意。
江嘉鱼终于看清这位崔郎真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身上特属于年轻居高位者的锋芒威势,其后才是容貌,长眉入鬓,目若朗星,鼻若悬胆,薄唇似刃,霞姿月韵如九天谪仙。此刻眉带锋芒,透着危险。
江嘉鱼头皮都麻了,自我安慰,是公主的风流韵事,不是这位崔郎的,他应该不至于杀人灭口吧?实在不行就搬出林予礼打感情牌。
根据已知信息:姓崔,美姿仪,公主垂青。
可得结论:他十有八九是林五娘提过的另一位西都四美,崔相长子,林予礼的师兄崔劭。
先遇公孙煜,再遇崔劭,江嘉鱼苦中作乐地想,一天之内连见西都四美之二,自己当真是‘艳福不浅’。
江嘉鱼心下略安,磨磨蹭蹭转出去,先声夺人:“是我先来的。”
崔劭打量眼前陌生少女:“为何不出声示人?”
“我发现时,你们已经说上话,我略一犹豫,你们说得越来越多,我便不敢再出声。”江嘉鱼干巴巴解释,强调,“我并非故意偷听。”
崔劭:“你都听见了?”
江嘉鱼心念如电转,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盛名之下无虚士,对方怕是也不会信,反倒可能弄巧成拙,她便斟酌着道:“虽非我所愿,我确实听见了。我非多嘴多舌之人,绝不会再对人言,不然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为了加强可信度,江嘉鱼举手对天,这样的毒誓,他一个古人应该信……吧?
崔劭盯着江嘉鱼的眼睛看,目光似冰凌,直把她看得后背发凉,半晌才问:“你是何府家眷?”
江嘉鱼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逃不过,换做她也是要问明白来历的,胡编乱造易露马脚,也怕连累无辜,遂她闷声道:“先父乃武安公。”
崔劭微眯了眼,乌黑眼瞳划过难辨光亮,林銮音的女儿。
江嘉鱼就觉对面那人气势徒然一变,彷佛结上一层冰霜,莫不是和江家有仇?难道天要绝她?江嘉鱼慢慢握紧拳头,已经做好撒腿就跑大喊救命的准备。片刻后,却闻崔劭淡淡道:“你走吧。”
咦,过关了?这么简单!
江嘉鱼不敢置信也不敢犹豫,向桔梗打一个眼色,迅速大步离开,差点就想迈开腿跑。一路都能感觉到来自于身后的凌人视线,如芒在背。
桔梗凝神留意后面的动静以防突袭,直至见到欢声笑语的人群,才松出那口气。
江嘉鱼望着涌动人群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亲切,她为什么要躲着人走,她真傻,真的。
江嘉鱼果断融入人群当中,被同情?被同情怎么了,总比被灭口好!
开启社交模式的江嘉鱼很快就结交到两个漂亮小姑娘,正相谈甚欢,就见林五娘步履匆匆走来。
无意间发现江嘉鱼,林五娘抱怨:“我还当你跑哪儿去了,害我一通找。”
江嘉鱼吐槽,姐妹,你确定你在疯狂追星之余还能想起我:“看着景色好就随处走走,正想去找你你就来了。”
林五娘拉上江嘉鱼:“你跟我来,有点事。”
江嘉鱼和新认识的小姑娘歉意笑笑,道了别后跟着林五娘离开,问:“怎么了?”
“还不是二姐,”林五娘气呼呼骂,“这个蠢东西,为了看崔少卿,从假山上滚下来还掉进了水里。每回都这样,总要出丑,害得我们也跟着丢人。”
怕江嘉鱼不明白,林五娘解释:“崔少卿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大哥师兄,姑娘们公认的西都四美。崔公子生得谪仙一般,才弱冠就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呢。”
眼见林五娘有爬墙迹象,江嘉鱼幽幽道:“你不是喜欢小侯爷的?”
林五娘理直气壮:“我也喜欢崔少卿啊,小侯爷是天上的骄阳,崔少卿则是山顶上的寒雪,各有千秋啦。”
江嘉鱼悟了,原以为是唯粉,结果是双担粉,心念一动,她又问剩下二美:“那陆将军和谢公子,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啊,陆将军是出鞘的宝剑,谢公子温润如玉,都好看着呢,有机会我带你开开眼,你肯定也会喜欢哒。”活脱脱迷妹向路人安利爱豆的现场。
江嘉鱼懂了:原来是团粉,不不不,其实是颜狗。回想回想公孙煜崔劭的神颜,她不禁有点儿期待。
“二表姐要紧吗?”江嘉鱼把歪掉的话题正回来。
林五娘撇嘴:“说是受了点皮肉伤吃了几口水,并无大碍,她皮糙肉厚的很,禁得起造。脸皮也厚的很,无论出多大丑都能转眼就忘然后继续出丑,服了她了。”
江嘉鱼好笑又同情,想来五娘受了不少牵累,以至于怨念这么深重。恰当时,高高低低的声音从芭蕉丛后传来。
“你们说,林二娘不会是故意摔下来,想吸引崔郎注意吧?”
“没准她还想让崔少卿下水救她呢。”
“还真有可能是那个蠢东西想出来的蠢办法,毕竟就她那副尊荣,只有另辟蹊径才有机会吸引崔少卿的注意,方才,崔少卿不就看了她一眼。”
“一只在水里扑腾的土鸡,换你们也得多看一眼啊。”
噗嗤嗤的笑声此起彼伏
“丑陋粗鄙的村姑,竟也敢妄想崔少卿。果然是骤然富贵的浅薄之家出来,脚上的泥点子也不知道洗干净没有。”
林五娘忍无可忍从芭蕉丛后转出去:“窦凤澜,你嘴巴放干净点!”
江嘉鱼跟着出去,就见一群华服美饰的小姑娘,长得挺漂亮,嘴巴怎么那么刻薄。忽觉鹅黄色对襟襦裙的姑娘有点眼熟,她想起来了,荷塘边大胆站出来和公孙煜说话的姑娘,就说怎么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原来是她。
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听见,堪称社死现场,一般人都会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窦凤澜却不是一般人,她倒打一耙:“果然没教养,竟然偷听。”
林五娘怒气冲天:“你有教养,你背后说人坏话。我大姐好歹是你嫂嫂,你就这样刻薄我二姐。”
窦凤澜眼神虚了虚:“你二姐敢做下那等丢人现眼的事,我凭什么不能说。”
林五娘哽了下,无他,她自己也觉得林二娘丢人,没少吐槽。这一愣,林五娘的气势登时弱下来,对面气焰又嚣张起来。
“就是,许她厚颜无耻,还不许我们议论了。”
“不想被人说,那就管教好,别放出来丢人现眼。”
“既然丢了人,那就活该……”
眼见林五娘义愤填膺却无言以驳,江嘉鱼摇头,我的傻姑娘,你被带偏啦,林二娘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非议林家。
“我方才听窦姑娘口口声声的浅薄之家,不知是家中哪位长辈所教?贵府就是如此看待姻亲的吗?既如此,当年又何必上门求娶。”
面露得意的窦凤澜脸色巨变,帮腔的姑娘们也霎时噤声,嘲笑林二娘事小,羞辱林氏事大。
窦凤澜强自镇定,眼神不善:“你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在这儿多管闲事。”
“林氏是我母族,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江嘉鱼皮笑肉不笑,“依窦姑娘那意思,林氏骤然富贵,是浅薄之家,想必也觉得同是田舍郎,同样骤然富贵的吾江氏,新武侯韩氏、顺昌侯卓氏、宣平侯薛氏,以及留侯公孙氏也是浅薄之家。”
朝堂上的寒门新贵,几乎都是凭借战功崛起的平民百姓。窦凤澜的心上人公孙煜之父留侯,起初也不过是先帝家中马奴,自古乱世出英雄。
霎时之间,窦凤澜头皮全麻心跳如擂鼓,世家以及像是窦家这样在前朝就发迹的老牌勋贵看不起寒门新贵,这种事心照不宣不可直言。世道混乱,战火频发,而寒门长于武功敢于拼杀,再不愿承认都得认,寒门在日渐崛起壮大。祖母当年就是看中江林两家军中威势,才替九哥聘无才无貌的林元娘为妻。
“你休要血口喷人。”窦凤澜气急败坏,“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江嘉鱼挑眉,似笑非笑:“敢做不敢当,这就是所谓的不浅薄之家子弟的担当?”
窦凤澜紧握拳头:“是,我是说了林家,但是我绝没有说旁人家,你少胡乱攀扯恶意中伤。我之所以那么说,那也是林二娘自己言行浅薄在前。”
江嘉鱼淡淡道:“知慕少艾,人之常情,窦姑娘自己不也追着公孙小侯爷四处跑,想方设法引其注意。同样的事,今日多少姑娘在做,你们都做得,我二表姐做就成了‘果然是骤然富贵的浅薄之家出来’,好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哑口无言的窦凤澜柳眉倒竖,鼓着眼恶狠狠瞪着江嘉鱼。
见江嘉鱼把窦凤澜堵到瞠目结舌,林五娘两眼放光,双手握拳暗暗打气,会说就多说点啊。
江嘉鱼脸色一沉,欺霜赛雪:“说白了,诸位不就是看不起我等寒门。我等父祖确实比不得诸位的父祖命好,托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生来便馔玉炊金呼奴唤婢。好在我等父祖没投胎的本事却有打仗的本事,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得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话说回来,若无寒门子弟驰骋杀敌保家卫国,诸位高门贵女还能无忧无虑站在这儿肆意嘲笑寒门浅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