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声音甜蜜蜜的，像灌了糖一样，有股沁凉的甜意。

谢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里砰砰跳起来。

姜承玉没有再看他，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前方。

蒙蒙白雾中，她侧对着自己，身影若隐若现。

谢澈垂下眼睫，乌黑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他似乎发现，姜承玉跟自己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她的情绪总是很收敛，不显山不露水，明明刚刚步伐都轻快起来，却又要立刻恢复成之前冷静温和的样子。

她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欢，也不会热烈的表达出来，大部分时候都是冷冰冰、若即若离的，像一缕细碎的雪，忽然之间就不见了。

夜风穿过少年的掌心，他踩着地下泥泞的土地，身边是浓雾交杂的黑暗。

有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复杂起来。

……

五人沿着进城的小路，朝浓雾中心直行，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荒城门口，地上的泥路已经变成长满青苔的砖石，雨后更加难以行走。

进城之后，谢澈又让众人停下来，点了点人数，确定一个不少后才让大家继续往前。

他对众人道：“每往前走一段距离我们就停下来一次。”

沈堰伸手搭着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就算雾再大，我们这么多人，也不可能迷路吧。”

“就是因为人多，所以才要这么做。”他认真道：“这是陛下教给我们的，他说过，如果是三人以上、十人以下的队伍进了树林或者草原，一定要认认真真盘点人数，每半柱香时间就要看一次。”

沈堰道：“为什么？”

谢澈道：“我之前也不懂，后来随陛下四处征战，终于明白，如果有人不小心离开队伍，又或者有敌人混进来，认真盘点的话就可以早些发现。”

姜承玉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谢公子好厉害。”

谢澈笑笑，眼中绽放出一丝小得意，抬起头骄傲道：“那当然了。”

沈堰嘘声：“有些人啊，就是招仇恨。”

谢澈笑道：“你羡慕了？”

沈堰道：“是啊，父皇对你那么好，什么都教给你了，我当然羡慕。”

“可惜啊。”他叹气了口气，拍拍谢澈的肩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他亲儿子呢。”

叶意宁不明所以，突然问道：“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沈堰撇了谢澈胸口一眼，说道：“前几日宫里出了刺客，我父皇在登月阁被行刺，是这小子不顾危险挡了一刀，差点交代在那儿。”

叶意宁震惊道：“你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她拉过谢澈的手，紧张道：“伤到哪里了？有没有什么事？”

谢澈责怪地看了沈堰一眼，安慰叶意宁：“师姐，我没事，他太大惊小怪了。”

沈堰道：“我可不是大惊小怪，当时那刀只偏了一寸，若不是那一寸，你今日就该出殡了。”

谢澈嗤笑道：“要出殡也是你先出殡，我可是昆仑世子，命长着呢。”

沈堰道：“是吗。”

谢澈挑了挑眉：“在我们昆仑，就没有短命的人。”

他甩了甩手里的符篆，换了张新的朱砂黄符，燃起火光后继续向前。

沈堰耸肩，笑着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他们忽然感觉到，前面的大雾里，似乎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这是一座荒废很久的古城，路边的很多建筑都已经高度腐败，周围没什么高楼，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建筑物。

夜色中，那东西黑乎乎的，一动不动。

谢澈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往两边走。

就是这个回头，他惊讶地看见，崇云羽不见了。

他脸色一沉，眉头紧紧皱起来。

按理来说，他们半柱香前刚点过人数，距离看见那庞然大物的时候崇云羽也还在，一转头的功夫就不见了，难不成是听了他的话已经退到了路边。

察觉到事情不妙，谢澈赶紧嘱咐众人：“有什么事立刻进屋子，等到天亮再出来。”

叶意宁脸色也不好看：“云羽呢。”

她不敢贸然喊出声，在大雾里走了那么久，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姜承玉抓着谢澈袖子的手更紧了一些。

谢澈道：“现在没办法找人，前面那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们先找一个躲避的地方，等雾散了再出来。”

姜承玉觉得很有道理，虽说时间紧迫，但也不能莽撞的什么都不顾。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他们已经管不了太多，崇云羽那边，只能希望他自求多福了。

谢澈带头往路边的一间屋子走去，姜承玉明显感觉到，前面那个庞然大物在慢慢靠近。

她心跳如擂鼓，余光扫了一眼后就赶紧往屋子里走了。

慌乱中，谢澈抓住了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门边，姜承玉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察觉到事情不妙。

他们同时往身边看去，不由傻了眼，身边哪还有叶意宁和沈堰的踪影，前后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大雾。

……

姜承玉脑袋嗡的一声，脸色霎时白了。

她紧张地小声呼喊：“叶姐姐，太子殿下，你们在哪儿？”

没有回应，连回音也没有，声音一飘出去，就被大雾裹挟地无影无踪了。

“完了。”姜承玉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她害怕的，不单单是眼前的危险情况，更重要的还是叶意宁的安危。

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那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责任，本来按照原剧情发展，崇云羽一个人过来也只会牺牲他自己，可如今因为姜承玉的插手，叶意宁也被牵扯进来。

现在他们不见了，会不会遇到危险，姜承玉根本不敢想。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谢澈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什么，直接把她拉进了屋子里。

这是一间客栈，空置了很久，里面的东西都还在，一楼有吃饭用的桌椅板凳，柜台前摆放着一个算盘，一沓账本，还有很多不同大小的瓶瓶罐罐，在账本旁边，放了一碟瓜子，一杯清茶，瓜子吃了一半，不像是有准备地搬离了这个地方，更像是遇见什么意外紧急离开，后来再也没回来。

谢澈燃了一张符篆，从柜子里找到几根蜡烛，用符纸擦干蜡烛上的油污，又烘了一下，就摆在了柜台上，点了三根，屋子里总算有点亮光了，但由于客栈里面长期没人住，门窗都有些裂缝，一些浓雾渗透进来。

姜承玉道：“这里好奇怪啊，之前住在这里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谢澈观察一番，说道：“此处地处偏远，四面环山，根本不适合人住，外面的房子很多都有火烧过的痕迹，想必是有强盗或者两国交战经过，之前住在这里的人逃难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所有的房子便都空置下来。”

他很小就跟着大周的皇帝出去打仗，见过的世面多，对这个自然也有一些了解。

姜承玉发自内心地崇拜道：“谢公子，你懂的真的好多。”

谢澈有些羞涩，告诉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擅长的事情，我知道的别人未必不知道，别人知道的我也未必全知道。”

姜承玉笑笑，眼睛微微弯起来。

谢澈咳了声，岔开话题道：“我去楼上看看。”

说罢，他拿了一根蜡烛便往楼上走。

姜承玉脱下狐毛大衣，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对了谢公子，叶姐姐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提到叶意宁，谢澈神色凝重地低下头。

“不知道，希望不会有事。”

姜承玉愧疚地咬着唇，一番思考后，说道：“我觉得不会有事，你放心吧，叶姐姐一定会平安回到你身边的。”

谢澈眼珠一颤，肩膀僵了僵。

“你说…什么？”

姜承玉站在他身侧，旁边就是客房的大门，房间里黑乎乎的，只有他手里的烛光摇摇晃晃，照在少女白皙的脸颊上。

姜承玉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谢公子是我的好朋友，谢公子在意的人，我也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谢澈顿了顿，小声重复道：“好朋友？”

他心里一阵温热：“你觉得…我是你的朋友吗。”

姜承玉点头：“对呀，谢公子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愿意和你做朋友。”

谢澈怔了几秒，几秒后，他郑重其事地伸出手：“从现在开始，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两人脸都刷地红起来，姜承玉道：“那太好了。”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两人就建立起了革命友谊。

谢澈道：“那我先找个空地，画‘追形符’。”

他和沈堰都在皇室仙门修行，用的是同一套法术。

移形符能将人传送到任何地方，追形符则可以追踪一个人的具体位置。

姜承玉侧过身，让他进到客房里面。

将蜡烛摆在床板上后，他四下打量，最终找到一处还算干净的墙壁，从乾坤袋几掏出朱砂笔开始画符。

“好了。”

谢澈收回朱砂笔，那些被他画过的地方开始显出许多红光来，歪歪扭扭的，看起来是一些复杂的文字。

姜承玉来到谢澈身后，注意到叶意宁的身影在墙壁上显现出来。

见她安然无恙，少年松了口气。

“师姐，你现在在哪儿？身边有人吗。”

叶意宁四处张望，片刻后知道是谢澈在用追形符跟她说话，说道：“我听了你的话，现在找了个屋子待着，身边没有人。”

追形符的时间很有限，谢澈道：“你千万不要乱跑，天亮了再出来，我会立刻去找你。”

叶意宁道：“我明白，你也要当心，对了，阿玉在你身边吗。”

谢澈看了眼姜承玉，点头道：“她在我身边。”

叶意宁：“那就好，你千万别保护好阿玉，别让她受伤。”

谢澈：“我知道了。”

追形符慢慢消失，谢澈道：“看来他们都没什么事，我们先在屋子里待着，等到天亮了再出去找人。”

姜承玉道：“好。”

谢澈算了算时间，道：“也快天亮了，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我来守夜。”

姜承玉还是挺不好意思的：“你不困吗。”

谢澈道：“放心吧，我习惯了，以前跟着陛下出去打仗的时候，经常几天几夜不能睡觉。”

姜承玉感激地点了点头：“我实在太困了，那我就先睡了。”

她把放在楼下的狐毛大衣拿了上来，在一个干净的角落铺好，自己先坐了上去，然后拍拍另一边：“谢公子，你也来休息一会儿吧。”

“这……”谢澈抿唇，整个人直直站着。

知道他不好意思，姜承玉走过去，告诉他：“没关系的，我睡在这边，你坐在那边，我的大衣跟宽敞的。”

“还是不用了吧，我站着就好。”

要在以前，他和兄弟们经常睡在一起，大家都是男人，根本不在乎那些事情，有时候天热了，一个营地里，每个人都只穿一条裤子，彼此坦诚相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姜承玉不同，如今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她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能随随便便跟人家有什么太亲密的举动。

他才不是那种禽兽呢。

这么想着，谢澈突然觉得脖子很热，脸像火烧一样。

姜承玉笑了笑，慢悠悠道：“谢公子不会觉得…我是在勾引你吧。”

她双手叠在一起，笑容淡淡地望着他。

谢澈瞬间瞳孔地震：“什么？我……怎么会呢……你没有……”

姜承玉脱下外衣，慢慢走到大衣旁边。

谢澈呼吸凝滞，片刻后，姜承玉将大衣盖在自己身上，对他道：“我先睡了。”

她很纤细，躺在柔软的狐毛里，身上盖着朱红色的外衣，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谢澈攥着用完的符篆，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脑袋像缺氧一样，昏昏沉沉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

姜承玉背对着他，呼吸均匀，快要进入梦乡时，一道宽阔的背影缓缓靠了过来，余光中，少年坐在了大衣一角，离她很远。

姜承玉轻声道：“谢公子，晚安。”

“……”

谢澈低着头：“那个，姜姑娘，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