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汐向来畏寒，殿中虽有地龙，但她还是喜欢裹了毛绒绒的狐皮毯子靠在暖阁里头，抱着手炉，像只怕冷的猫儿。她一手抚摸着上头精细的刻纹：“林公公的孝心可算是要把我这长乐宫给填满了。”

林有德哎唷一声：“要不怎么显得出，小主您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呢？”

宛汐便含笑收了，待送了他出去，寄云默默给她秤了一碗杏仁酪，才开口道：“小主让月禾姑娘吩咐的事，奴婢查得差不多了。”

“那卫常在本名含筠，是凉州卫氏四房的女儿，年十七。父亲卫煦，乃是当地一名守将，只是她并非家中妻妾所生，而是卫煦外室的女儿，在外头养到七岁上，方认祖归宗。”

宛汐沉吟道：“宫中选秀虽不论出身嫡庶，但外室之女也是轻易上不得秀女名册的。”

“正是，所以，卫常在记在了卫煦家一位张姓姨娘名下。”

宛汐略微坐直了身子，一双妙目盈盈：“卫家……真是胆大。那么，她的医术又是和谁学的？”

寄云摇摇头：“奴婢不知。毕竟，卫家知道送卫常在进宫这事儿不妥当，做得很是谨慎，奴婢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从凉州出身的宫人那里才打听到的。”

“那人还说，卫家内宅极乱，卫煦宠妾灭妻，嫡庶不分，因而教得家里的女儿也心术不正，狠戾毒辣者甚多。男子更是不思进取，只在内宅厮混。”

如此乱象种种，令她这个宫中老人都听得心惊。

卫氏入宫以来，虽不是宠冠六宫，但也算不得默默无闻，看皇后的意思，新岁加封的名单上，也有她一个位置。可见她的本事。

“如此，小主可要当心她才是。”

寄云蹲下身，替她换下手中微凉的手炉，宛汐却忽然轻声问道：“姑姑，除却卫氏，我有一事不明。”

“我是否也得当心姑姑你呢？”

骤然的寂静，暖阁之中只闻得两人彼此的呼吸声，寄云沉默片刻，扑通跪在她身前：“小主此话，奴婢当不起。”

宛汐垂眸看着她，说：“你背后的主子，是皇上？对么？”

“……是，但奴婢从未做过对小主不利的事。”

从玉嫔小产那日，她便心生疑窦，她出来宫中，可信任的人并不多，除却月禾，参与此事的便只有寄云了。她能在临华宫中埋下柳枝，颜怀自然也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上已经吩咐奴婢，从今往后，奴婢的主子就是小主。”

寄云抬起头：“这些日子，小主待宫人如何，奴婢都看在眼里。”

她语气带了几分哽咽：“奴婢少年进宫，曾经的姐妹在先帝朝死的死，病的病，好在奴婢运气好，分到了承明殿侍奉茶水，避开了先帝后宫之乱。”

“奴婢是在皇上登基后，才被张公公收入麾下的。在宫中二十余年，奴婢从未见过小主一般的主子，小主虽心思机敏，但从不苛待宫人。”

“能跟在小主身份，实乃万幸。奴婢愿以命侍主，在这深宫之中护得小主周全。”

寄云声音微微颤抖，忽而手臂上一暖，覆上了一片柔软的掌心。

她怔怔地抬头，只见宛汐眼中一片柔和，晕出温暖的笑意：“好。”

“那么从今往后，就请姑姑替我守好长乐宫上下，如此，便是护我周全了。”

热辣辣的泪意从鼻尖涌上来，寄云微微红了眼眶，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奴婢遵命。”

除夕这日，宛汐换上了内务府送来的新制宫装，早早儿地到了凤仪宫，领晋封的旨意。

“晋清才人为美人，卫常在为才人，郑答应为常在……”

凤仪宫的地气温暖如春，即便跪在殿中，也丝毫不觉得冰凉。躬身朝殿上的帝后叩头的刹那，宛汐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卢贵妃遥遥立于阶下。与她对视的瞬间，宛汐缓缓绽出一个柔美的笑。

再展眉望去，颜怀的目光穿透人群，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眼中，宛汐娇怯垂首，露出脖颈上雪色的肌肤。

烛影香风，绮罗曼舞，画彩描金处，夜宴欢腾。熙和四年的新岁，便在一场鹅毛大雪中悄然而至。

新岁的前三日，颜怀按例自是要留在凤仪宫中的，左右无事，宛汐便向御膳房要了些细面粉与芝麻馅料儿，长乐宫把宫门一关，预备好好松快两日。

如今她的位份尚不能够在宫中设小厨房，但长乐宫只她一人，宫中的小茶水房便供她使用了，虽不能做什么大菜，但煮些汤圆饺子还是够的。

待得御膳房把东西送来，流霜一打开食盒，就看到还多了许多蜜饯零嘴儿和甜酪等物，不禁笑道：“如今小主的一分吩咐，御膳房可当成十分来做了。”

“这才显得咱们小主是皇上看重的人呢。”

“那贵妃可不是要气歪了鼻子？”

殿中霎时笑成一团，宛汐轻点一下月禾的额头：“再这样嘴快，哪日在外头惹了祸，我可保不了你。”

正说笑间，小桂子匆匆跑进殿内：“小主，柳常在来了。”

宛汐一愣：“柳常在？”

自入宫来，柳常在安静得跟没这个人儿似的，颜怀只召幸了她一回，便再也无人提起。柳常在与贞嫔同住长宁宫，与她从未有过交情。

小桂子话音未落，柳常在便一头扑进了殿里，带着满身的风雪，哭着说：“卢姐姐，求你救救葡萄吧！”

宛汐连忙扶起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妹妹坐下喝口茶，慢慢说吧。”

说着又让流霜月禾替她褪去外头被雪打湿了的披风，柳常在哭得小脸儿通红，宛汐忙让寄云绞了湿帕子来，又端上一碗桔皮汤：“妹妹这样哭，仔细风扑了脸，生了疮可就不好了。”

柳常在抽噎着擦干净泪痕，就着流霜的手喝了两口，方道：“今日嫔妾嘴馋，想着让嫔妾的贴身丫头葡萄去膳房要些松仁来煮茶喝，谁知葡萄在膳房外遇见了郑常在身边的紫沁，把葡萄拿来的松仁全都倒进了雪地里不说，还掌掴了她。”

宛汐一惊：“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