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席夏唇瓣翕动,眼中划过一丝黯淡。
鼻尖缭绕着她无法忽略的气息。那股香气有着悠长动人的尾调,如果不是以这种扎心的方式出现,她一定会很喜欢。
她静静看着眼前和她品味相似的女人,对方修长高挑,她努力挺直背脊,也只能略微仰头才对上视线。
即使如此,她还是挺得笔直。
小时候住在吴镇,席夏没少听过谁家出轨的事情。
巴掌大点的地方什么样的爱恨情仇没见过,八卦奇闻分分钟就能穿街过巷,船头有人窥见异常,船尾就能编出个完整的故事来。
她平等地讨厌他们所有人。
讨厌嚼舌根看热闹的闲人,更讨厌他们口中那些个为了男人拈酸吃醋,闹给全世界看的废物丢人模样。
她面前香气满溢的女人,好似一面魔镜,等她崩溃,等她面目狰狞,等她泄露出内心的胆怯和自卑,也等她变成自己最讨厌的狰狞凄苦模样。
想得美。
席夏想着刚补过的妆,拇指用力掐在虎口处,才极力憋住了涌上鼻尖的委屈和酸涩。
她不会沦为别人谈资中的歇斯底里,更不会让任何人再凌迟她的心。
“你就坐这?”姜炎看着门口气氛尴尬而沉默的两位佳人,抬肘怼向身边的男人。
贺霆云淡淡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冷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姜炎头皮发麻,都怪自己非要跟着他吃了一口大瓜,只得抖抖衣摆,两三步跨过来,硬着头皮亲自打圆场。
“祝二,你在国外太久,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位就是贺霆云传说中的夫人,席夏。这是我们发小,初高中同学——祝家二小姐,祝予凝,之前在国外呆着,现在回国混娱乐圈玩呢。”
“谈不上玩,天天挨骂呢。”祝予凝摆手,好奇地看她:“幸会幸会,之前听说他结婚,原来是栽在这位妹妹手里了。”
“你好。”席夏颔首,对她牵了一下嘴角。心中腹诽着贺霆云算哪门子栽?
明明是她的任性把两人都绊住了。
笑意没有到眼底,席夏没有在祝予凝身上多停留,就移开了目光。
这间房很大,人却不多。基本上都是贺霆云从小玩到大的圈子。祝予凝身上的松弛和舒适,和他们很相似,气场间是说不出来的融洽。
席夏只在领证之初见过他们一两回,后来,贺霆云就再没有主动带她来这种场合。
她没问过原因。
没有鹣鲽情深,没有门当户对,她都没有为自己的强求付出代价,怎么还想奢求走进他的朋友圈?
也许不问才是对的。
再次站在他的朋友中间,席夏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对了。”一片陌生中,她看向相对熟悉一点的姜炎,“怀薇在打电话,说等下过来和你聊聊天。”
姜炎的眼睛亮了一下:“你把她也叫上了!”
因为感激他那条消息,没让她傻傻等着,席夏好心给他透了底:“她在准备巡演,我看她副驾抽屉里还有赠票,你可以努努力。”
“好嘞好嘞!”姜炎欣喜地点头,想到什么,猛然一顿,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你们一起……她送你过来的?”
“当然。”席夏淡淡道,“不然指望我家大忙人?”
姜炎听出席夏话里隐约的讥讽之意,对上她清澈坦荡的目光,心里滑过些许异样。他还以为会是他们目击到的那个男人松席夏过来。
难道说,他和贺霆云看到的是个误会?
姜炎下意识往贺霆云的方向看。还没回头,就听一道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贺霆云已经离他只有半步:“别挡在门口说话,有人要出去呢。”
姜炎挑眉,嘴角牵扯。
他小声啧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摇头:“这就舍不得了。”
姜炎声音极小,却被听力敏锐的席夏捕捉到了。心头重重砸了一下,余光落在祝予凝身上。
心有所怀疑,看什么都藏着隐晦。
祝予凝恍若不觉,左看看右看看,浅笑:“那我先去洗手间了,你们快带妹妹进去坐着。”
等那股香气消失在自己面前,席夏才缓缓抬步往里走。
没走两步,贺霆云像一堵墙立在她面前。
她微微蹙眉,盯着贺霆云的双眸。
方才她在门外,他也只是坐着没起身。她无非是同和姜炎说了两句话,都没有刻意冷落祝予凝,他就亲自走过来赶他们。
……听姜炎那意思,他是为了给祝予凝解围是吗?
这样看不下去,为什么还要叫她来?
猜忌和不安是会疯狂生长的藤蔓,无限蔓延、收紧,将她困在原地,勒得窒息。
——结束吧。
——尽快结束你三年前的错误。
——你要站在这里自取其辱吗?
一道道声音接二连三在脑海里回响,同时也有些思绪飘飘荡荡地充当着底色。
——熬过今天,别让一切结束在纪念日。
——至少三年前的今天,他朝你伸出了手。
——至少……那束光是真实的,他不爱你,却照亮过你。
席夏启唇,将语未出。
贺霆云立刻弯了腰,低头在她耳边:“怎么了?”
冷冽的气息笼罩着她。
席夏的话在喉中哽了一瞬。
她声带没有好彻底时,不敢大声说话,贺霆云就养成了凑近听她讲话的习惯。如今,习惯像一把插在身上的钝刀,刺得尚未愈合的伤口雪上加霜。
“你觉得现在这样有意思吗?”席夏明眸微蹙,声音却有些哽咽,“你组的局,为什么不能直说?你到底想……”
话音未落,不知道是谁一杆进洞。
整个房间里响起系统自带的欢呼声,沙发上慵懒靠做的两三个人都配合地欢呼鼓掌,一下盖过了席夏的话。
“怎么?”贺霆云没听清,又弯了些腰。
席夏看见他靠近的衣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好像真的有些不对劲。
明明没有任何味道,却觉得整个人都浸泡在那种独特的香气里。一对上贺霆云的视线,就有无形的刺痛和恐惧扎在她心里,让她感到窒息反胃。
“我说……我也去趟洗手间。”
席夏五指张开,轻推贺霆云胸口,边说边往外走。
转身时,贺霆云似乎下意识牵了她的手,滚烫的指尖和她的冰凉犹如两个天差地别的季节。
她心中一悸,铺天盖地的酸涩难过席卷了上来。
席夏连忙抽出指尖,匆匆离开。
她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过洗手间,看见正在镜前喷香水的祝予凝,倏地收回了目光,加快了步伐往前走。
刚下到一楼,席夏就对上刚打完电话的骆怀薇,她诧异地迎了上来,贴心地握着她冰冷的手。
“怎么了?”
席夏反手抓住骆怀薇的手臂,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飞华海市?我这两天想去你家写歌。”
骆怀薇愣住,仔细打量着席夏。
她知道,大二那年席夏怕是出了一场变故。席夏不说,没人了解内情。等她再次回来上课,不说和以前变化有多大,但总觉得席夏性子中自带锋芒和灵动丢了不少。
她不知道那些自我究竟是被藏匿,还是被彻底打磨。
然而自从得知她和贺霆云领证后,骆怀薇就觉得,贺霆云应该对此负责。
不过她自己也忙,一轮国际巡演下来,除却和各个乐团磨合、彩排和演出,还有时差,和席夏交流的时间极少,对别人的家务事也无法了解更多。
现在,虽然不知道贺霆云做了些什么,但好像……席夏藏起来的那些本性,被打破了。
眼前的席夏,努力支撑着即将支离破碎的自己,而她许久没有看到的席夏那股尘封着的认真骄傲劲儿,竟在这个时候隐隐约约从破碎的深处挣脱出来。
骆怀薇是毫不犹豫站在席夏身边的人:“晚上飞。不过家里什么都有,密码发你,随时来。想什么时候过来,我让阿姨准备一下?”
席夏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
“现在。”
再和那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多待一秒,她就会成为不安与恐惧的傀儡,成为镜中她厌恶的恶魔。
房间内,来的人都打量着贺霆云。
今天是他组的局,现在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霆云靠在墙上,看着自己收拢的掌心,微微蹙眉。应该还没有到生理期,她的手怎么那么冷?
“这上的是哪出呀?”姜炎不嫌事大地勾上贺霆云的肩膀,压低声音,神色轻狂。
“你借口找得也太拙劣了吧。刚还在车上生着闷气呢,怎么现在就不事实不求证,上赶着凑过来?小西瓜一句‘我家大忙人’,这么容易就能把你哄好?”
姜炎就是颗墙头草,席夏带了甜头给他,他就不管兄弟心情,尽情调侃,只向着席夏说话。
贺霆云没有任何情绪。
他内心承认姜炎所说的每一个字。她流畅又毫无芥蒂地将他纳入“我家”的一句话,就足以让他忘记中午看到她和其他男人站在一起的刺眼场面。
他只在姜炎用那个昵称的时候计较地抬了眼,狭长的眼眸宛如一柄长刀。
姜炎怕他顺手抽出推杆就打自己,连忙把他旁边散落的球杆呼啦一下都收走,放在远一点的地方。
刚收好,进来了一条消息。
骆怀薇:[今天不上去了,夏夏不舒服,要去我那住两天,劳烦你和贺总说一声,让他别来打扰。]
姜炎眼皮跳了跳。
这一幕,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不久之前贺霆云不去接席夏,让自己传话。现在席夏露了个面就撤,还让他给贺霆云转达?!
今天黄历怕不是诸事不宜。
姜炎起身,正犹豫着要怎么跟贺霆云说,祝予凝进来了。
贺霆云倏地起身,朝她走过去,脚下带风:“祝二,她还没有出来?”
祝予凝没反应过来:“谁?”
“席夏。”贺霆云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她可能身体不太舒服,你帮我看看她是不是在里面有什么需要帮助……”
“她没有进卫生间啊?”祝予凝想了想,摇头。
贺霆云眯了一下眼。
“对了,你上次在群里问的那款香水是不是准备送她的?我昨天从品牌方那边拿了改良款的礼盒,听他们说最初的调香师只做了两瓶都被国内买方收了,其中一个是你吧?”
贺霆云微一颔首。
似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他现在没空去理会祝予凝说的话,只觉得席夏有什么他说不上来的奇怪之处,转身出门往外走。
“贺霆云!”姜炎匆匆追了出来,他不敢多说一句话,直接把手机递到贺霆云面前,把骆怀薇的信息给他看。
“……”
贺霆云一眼扫尽,陷入沉默。
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懂,但是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从昨天晚开始,她就在逃避他,排斥他,远离他。
“骆怀薇住哪儿?”他冷冷地看向姜炎。
姜炎扯着嘴角:“……和你家老爷子住的地方一样,她爸妈调任,这两年刚搬过去。”
他记得贺老爷子那年对着贺霆云发飙时就发过话,大院不许放他进来。这下好了,他现在就是想去打扰席夏,也进不去。
贺霆云拿出手机,打开席夏的对话框。目光流连过他之前刻意冷落的那条消息,下一秒被电话打断了思绪。
“喂贺总,你订的花已经送到后门了,来个人签收一下吧。”贺霆云挂断,淡淡瞥了姜炎一眼。
姜炎认命地扶额,把后门门禁卡扔给他,贺霆云接过后转身就走,步伐很快,没有任何停留。
在最后一步台阶时,姜炎追上来,喊住他。
“你撺过来的那群人,还有隔壁房间堆得礼物,怎么弄?你这……”
这秘密筹办的结婚纪念日小聚,是办,还是不办了?
贺霆云停住步伐,回眸。
冷肃的侧脸完全陷在阴影中。
半晌,他淡淡地开口:“就说我带她去医院,他们想玩就留下,账记我这儿。”
被遗忘的日子,何必叫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