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不想一转身，骤然一阵剧痛袭来，头痛得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瞬间眼前一黑，程宁身体便栽倒下去，后来的事情她便不知道了。

程宁做了一个混乱的梦，她梦到她被养母抱在怀里，她觉得她的怀抱好温暖啊。她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孤儿院，虽然院长为人和蔼，可毕竟要面对那么多孩子，不能人人都照顾到。她从未感受过妈妈的温暖，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温柔把她搂在怀里。

养母对她说了好多好多话，说她小时候偷偷去外面玩把鞋子打湿了不敢回家的事情，说她很喜欢收集奇奇怪怪的树枝，这不是她啊，她从未打湿过鞋，从未收集过树枝，这不是她。

妈妈你搞错了。

“棠棠啊，我的乖棠棠，妈妈好想你，好想你。”

她蹭着她的头，那么温柔，一声声说着。

棠棠，原来她说的是棠棠啊，不是她，她不是棠棠。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养父的笑脸，爸爸竟然笑了，在她的印象中，她从未看爸爸笑过，无论她做得再多做得再好，他也从不会对她露出笑脸，可他竟然笑了。

不，他不是对她笑，她终于看清了他眼前站着的人，不是她，是程锦棠。

养父似乎发现了她，那张慈爱笑脸一瞬间变得冰冷严肃。

“程家给你吃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你要觉得你还是程家的一份子，就该顾及程家的脸面。”

他凌厉责备的声音传入她脑海，她吓得后退。

是了，这才是养父对她的样子。

一瞬间养父的脸又变成了江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是她熟悉的样子。

“要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

“为什么让你靠近我，因为你身上有棠棠的影子。”

“你身上有棠棠的影子。”

“你身上有棠棠的影子。”

“你身上有棠棠的影子。”

江贺的话就像是魔音一样缠绕在耳边。

一会儿是养母一会儿是养父一会儿是江贺。

纷乱的声音钻入脑海，程宁猛然惊醒过来，入眼是洁白的天花板，一转头看到旁边打着吊瓶，吊瓶旁边坐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此刻正握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程祈年见她醒了，起身走到她身边问道：“好点了吗？”

“这是哪儿？”

“在医院。你晕倒了，工作人员发现了你给我打了电话，我安排人送你到医院。你发着高烧为什么不说？”

说了，只是没人在意而已。

“我跟爸妈说了你晕倒的事情，那边宴会还在继续，他们没法过来看你。”

程宁觉得无所谓了，虽然事实很残忍，但是她必须得承认，他们并不爱她。她的存在只是为了缓解程锦棠失踪给他们带来的伤痛，作为一个替代品，她的死活他们不会太在意，如今亲生女儿回来了他们更不会在意。

程祈年抬腕看了一下表，说道：“我不能离开太久，现在得过去，我会把乔一留在这边，等你输完液他送你回去。”

程宁闭上眼，“知道了。”

她的反应让程祈年觉得奇怪，程宁对程家的态度一直很诚恳，甚至诚恳到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而且他也能看出来这个妹妹有点怕他，可是此刻她对他的态度完全没有了以往的谨慎小心，反而冰冷又敷衍。

不过程祈年倒也没太在意，交待了助理一句就离开了。

程宁躺在床上，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躺，她突然也想到了自己人生的点点滴滴。

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总是以别人为先，不仅是对养父母，也对身边的人。

虽然清楚周围人因为她并不是程家的亲生女儿都不太瞧得起她，可是因为养父母要让她社交，要她跟这个圈子里的人打好关系，即便知道别人瞧不起也会主动去献殷勤，可是到头来别人还是看不起她，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融进这个圈子里。

就好像她不管再怎么努力刻苦也得不到养父的一句认可，甚至连一个笑脸都不愿意给她。

她一直在努力讨好别人，也无所谓会不会委屈自己，可是她不管做再多，别认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回事。

程家给了她吃给了她穿，给了她程家小姐的身份，为了做好这个身份，她必须得变态自律，必须得保持最好的状态，必须要做到让每一个人都满意。

而至于她怎么样，无人在意。

别人不爱自己，好像自己也不爱自己。

不累吗程宁？如果要做程家小姐必须得以牺牲自己讨好所有人为代价，那么这个程家小姐不做也罢。

输完液，乔一帮她办理了出院手续。乔一是程祈年的助理，程宁工作之后经常跟他打交道，对他也算熟。

路过一家烧麦店，乔一说道：“程小姐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买点烧麦吧？”

“不用了，没胃口。”

“多少吃一点。”

乔一靠边停下，果然买了一包烧麦送到她手上，程宁看着手中的烧麦自嘲笑了笑，一个外人尚且还关心她吃没吃饭，所谓的家人，却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

程宁回到家里时已是晚上，宴会结束程家人都已经回来了。

“宁宁，我听大哥说你晕倒了，你没事吧？”

程锦棠关切问了一句，似乎不太放心她，还走上前将她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

程锦棠目光担忧，是真的关心。

漂亮，乐观，善良，程宁承认，程锦棠确实是一个值得所有人喜欢的人。

“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不舒服，快上去休息吧。”

程淮康和杨婉的表情都不太好，程宁虽然退烧了，不过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她并不想解释那么多，直接向电梯走去，走到电梯口听到程淮康沉声道：“回来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吗？”

现在的她确实显得叛逆了，从小长大都费力讨好养父母，怎么敢这么无视他们呢？

可是现在程宁已经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电梯开门，程宁走进去，在关门前听到养母杨婉嗔怪道：“这孩子究竟怎么了？”

回到房间里，程宁环视一圈，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要带的东西并不多，有些是属于程家小姐才能用的东西，并不属于她。

她把积灰的画架带上，她的平板和笔记本，其他的就没什么了。这些东西一个手提包就能装下，出门前看到书架上放着一个飞机模型，她想了想将它一起放在包包里。

程宁拿着包包从电梯上下来时，程家一家四口还在客厅里，她去而复返，手上还多了一个包，如今已是晚上了，四人见状明显都很疑惑。

倒是程锦棠先开口，“宁宁你要出门吗？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以后不住这里了，我打算出去住。”

“出去住？出去哪儿住啊？你怎么回事啊宁宁？”这话是杨婉问的。

“出去哪儿住都可以。”

“为什么啊？就因为今天你爸爸说了你几句？”

为什么啊，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吗？不过程宁对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期待，不想质问也不想解释太多，只说道：“我太累了。”

“你累？累什么？”程淮康开口，染着怒火的语气中满是压迫感。

“什么都累，工作累，生活累，做程家的女儿更累。”

这话更是触怒了程淮康，他的语气沉了不少，“程家让你吃穿不愁，你现在所得到的东西是多少人想要又得不到的？就单单程家小姐的身份就能给你带来多少便利？你竟然说累？”

连社交和人脉都需要自己贴脸讨好才能换到，真的带来了便利吗？

“恰巧就是程家小姐的身份让我觉得累，或许本就是我高攀不起，我以后也不想再做程家小姐了。”

“程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程淮康语气更沉，“不做程家小姐，你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

氛围突然凝重得可怕，程锦棠适时插话道：“爸爸不用说得这么严重，宁宁要表达的也不是这个意思。”

大概是要给女儿一个面子，程淮康又道：“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其他的事情我们也不跟你计较了，但是任性也该适可而止。”

“我没有任性，我深思熟虑过，我以后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再留在程家，你们要觉得我是不知感恩也好，是白眼狼也好，反正无所谓了。”

程家夫妇显然也没料到程宁是这种态度，程宁自小便听话懂事，他们说东她绝不往西，他们无法想象那个乖巧懂事的程宁会说出这番话，二老明显都没反应过来。

“程宁。”

在程宁走出房门前程祈年起身叫住她，程宁脚步顿住，听到身后程祈年说道：“你身体不舒服我给你放几天假，休息好了准时来上班。”

“辞职信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公司的资料U盘在我的办公桌上，数据库的钥匙我会交给小刘。”

“你就这么走了？人事的交接也不做？”

程祈年语气中透着上位者的压迫感，对这个哥哥她向来敬重畏惧，可是现在都无所谓了。

“园区人才济济，你随便选一个都能接替我的工作。”

程宁都没转一下身，说完便直接离开。

“程宁。”

程祈年又在身后叫了一声，然而程宁步子坚决没有回头。

程家的车库中停着她的车子，车子是自己买的，这也是她可以带走的东西。

她上了车，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很快从程家院门驶出。曾经为了能够留在这里，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什么。

害怕抛弃，想要被爱。

小女孩努力压抑自己的委屈，试图让每个人都对她满意，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得不到，有些东西不属于她的就是不属于她。

事实就是那么残酷，所有人都不爱她。

以为会伤心会难过，会恐慌会焦虑，可是她没想到，在车子开出程家大门的那一刻，她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竟然如此坦然就接受了自己不被爱的事实。

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爱自己也无所谓，余生还长，她有足够的时间好好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