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高昭去何家肉铺取回书和纸。
书乃《蔡郎中集》,俞慎思不知此人,高昭给他介绍,蔡郎中名蔡腾,先帝时进士,翰林出身,如今任吏部郎中。高昭想和他说更多,侧头看到一脸稚嫩的弟弟,《千字文》还没学完呢,说这些白费口舌,便作罢。捏了捏弟弟的脸蛋,宠溺地道:“以后大哥和你说。”
“嗯!大哥教我研墨,以后大哥抄书,我给大哥研墨。”
“旸儿真乖。”
家中没有砚台,砚台花费不小,又非必须,便省了这笔钱,用粗糙的陶碗代替。高昭拿着俞慎思的手,一点点教他。
研好墨,高昭翻看一篇蔡郎中文章后,便动笔开始抄。俞慎思手中继续磨墨,眼睛已经瞟上书册。
毕竟是古文,引经据典又比较多,有的地方晦涩些,看起来吃力,但大致内容和蔡郎中想表达什么还是读得明白。
他问高昭:“大哥能看懂吗?”
高昭顿了下,“有点困难。”又很自信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多抄几遍大哥或许就能懂了。”然后还不忘教育他,教他的东西也要时时回顾温旧知新。
他说得文绉,俞慎思故意似懂非懂地点头。
高昭见他磨了许久的墨,便让他休息,自己继续抄书。
《蔡郎中集》总共十几篇,长短不一,从早到晚不停笔,一日便能抄完。人非机器,高昭自是做不到不停笔,偶尔要休息帮着大姐,午后还要教幼弟识字读书,家中又无油灯蜡烛,从日出到日落,两日来才将将抄完一本。
吕大郎的姑父的确是爽快人,给的佣金也丰厚,一本《蔡郎中集》一百二十文,高昭粗略算了下,一本书能够赚四五十文。
高昭一共抄了五本,对蔡郎中的文也算通了些。
冰消雪融,天地回春。
二月初是原身高旸的生辰,因为母丧无法庆祝,高暖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算是过了。
吕大郎又换了一本新的《刑律案踪》给高昭,这本书是刑部一位官员辞官后编纂,主要记录其在刑部经手的几起错综复杂案件,以案件为例来阐述大盛律法。
对俞慎思来说,这比蔡郎中的文章有意思多了。他借着磨墨,两日来把此书从头看到尾,不仅故事记得清楚,里面阐述的大盛律法也记得牢固,这可都是以后科举用得上的。
这本书像一本普法故事会,深入浅出,老少皆宜,卖得不错,随后书肆又要了五册。
二月初高氏祠堂也正式开工修缮,偶尔会叫高昭过去帮忙。
惊蛰过后雨水多起来,小雨老屋还能够撑一撑,雨大了漏雨严重,遇上刮风,破败的门窗潲雨。姐弟三人将床和桌子、柜子搬到不漏雨的地儿,用各种盆瓢瓦罐在屋内接雨。接满了就倒掉。白天还行,晚上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地上全是水。
老屋都是夯土地面,渗水有限,泡了一夜水,地面泥水打滑。
夏日雨水多,漏雨只会更严重。
雨霁天晴,高昭去请老族长帮忙,请一位修缮祠堂的泥瓦匠,帮他们将老屋修一修,钱他们自己出,不用公用的。
修祠堂的钱都是他爹高明进出的,替他家老屋修个屋顶门窗是应该了,老族长哪里会不同意。当天就叫一个泥瓦匠过去,顺道让自己的小儿子也过去看看门窗,能修就修,不能修换一副门窗也无妨。钱自不让高昭姐弟掏腰包。
高明秋第一次踏进这座小院子,见到两边原本荒芜的空地被翻了出来,还种了菜,一畦一畦,有的菜已经破土冒尖,瞧着还好几种,要不了多久便能吃上。
以前没瞧出来两姐弟这般手巧,不仅能刺绣,能写文,种菜也是把好手,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旁边木棍上晾晒的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这样好孩子,搁乡下人家,那都是当心肝宝贝疼的,偏偏遇到高明通这样叔伯。
高昭给他们说哪里问题,泥瓦匠搬着梯子爬上屋顶,很快找到漏雨的地方。高明秋也检查门窗,门修一修还能用,窗户上的木头已经被虫蛀朽,有几处断了,修起来麻烦,倒不如换新的。
泥瓦匠当天就将漏雨的地方给修好,高明秋回到家,打了两个门窗,隔两日送过来帮他们装上。
修缮好的老屋住着舒心多了。
三月里,高暖估算舅母差不多临盆了,只是如今不便去探望道贺,怕冲撞喜事,心里头却惦念。
舅舅打小身子不好,和舅母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才有子嗣,她只盼着母子平安,盼着舅舅身体康健。
舅舅家在田湾乡,和石头乡虽同属临水县治下,却一个北一个西,隔着几十里,绕道县城要大几十里,不绕道县城,中间隔山隔河,往来更不方便。
她不能去道喜,舅舅倒是托人给他们传讯。
来人是小堂舅,二十不到年纪。因父早亡,母改嫁,一直住在外爷家。以前跟母亲回外爷家便会见面,性子温和老实,少时就去外爷的裁缝铺里帮忙。
小堂舅笑道:“母子平安,孩子和你们舅母一样大眼睛,也有两个酒窝。”
“那必定是个极漂亮的弟弟。”高昭乐道,舅母模样就出众。
小堂舅点头,“是,你们舅舅说,等年底孩子大些了,来祭你们娘的时候,顺道带过来让你们瞧瞧。”
提到亡母,姐弟三人心沉了一沉,但能见到亲人,他们心中还是欣慰的。
路远天黑前要赶回去,小堂舅不便多逗留,姐弟三人依依不舍送着小堂舅出村。
刚到村口,桂婶带着两个女儿从外面回来,迎面碰上。
桂婶朝面前陌生的年轻人打量,个头比虎头他爹还高些,面堂周正,朗目疏眉,是个俊朗的小伙子。衣着干净,不像是村里修祠堂的帮工。
“你家亲戚?”桂婶笑着朝高暖走两步。
“我外爷家堂舅。”高暖又向小堂舅介绍桂婶。
小堂舅笑着打了招呼,然后让他们姐弟不要再送了,挥手慢慢走远。
高暖收回目光,瞧见桂婶母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去的背影。
梅儿今年十四了,刚开春就有媒人登门说亲,桂婶也在相看,梅儿眼光高,一直没有合意的。
高暖搂着幼弟准备朝回走,桂婶回神快走两步拉了把高暖问:“你堂舅瞧着年纪不大,有二十吗?”
“刚刚十九。”
桂婶看了眼自己大女儿,梅儿给她使了个眼色,桂婶拐着弯问:“这年纪也该成亲了,是来报喜的?”
高暖知晓桂婶母女打上自己小堂舅的主意,小堂舅性子温和,舅舅和舅母脾气和善,这样的家门可供不起厉害的媳妇。私心上,她也不能接受梅儿做自己长辈。
桂婶不直接问,她也答得含糊,“是,添丁之喜。”
桂婶刚燃起的希望被浇灭,肩头耷了下去,梅儿也泄了口气,满眼失落,回头朝北望,人已经没了影。
回到家见到女儿失落神色,桂婶便安慰:“暖丫头的舅舅在田湾乡,好几十里地呢,回娘家不方便。像暖丫头几个,年前吃不上饭,舅舅那边都不知道,帮不上忙。还是附近村子的好,有事方便照应。”
梅儿撇了撇嘴,心里头还想着刚刚见的小伙子,这模样附近村子可没有,想着想着烦躁起来。
天渐渐热起来,祠堂也修缮完成。族人望着焕然一新的祠堂,大门开阔高大,比之前气派许多,心气都提了提,腰杆也挺直了些。
完工之日,老族长让人去请高明通兄弟回来参加仪式,高明通进京,短时间回不来,高明达带着高明通长子回来。
祭拜祖宗后从祠堂回来,高明达叔侄被老族长请到家中,摆酒席招待。高明达这次没有拒绝,应了老族长。
高昭因为守孝,不便过去,席间高明达没有少谢老族长对自己二嫂的几个孩子照看。他没有提自己二哥,而是强调自己二嫂,满嘴都是对这位二嫂的敬重,以及对二嫂留下的孩子疼惜。
用完饭,高明达主动去西头老屋看望侄子侄女。
高明达进门时,高暖正在穿针引线,高昭在抄书,俞慎思在一旁磨墨。这段时间《刑律案踪》又有人问起,吕大郎便请他再抄几本。
高明达瞧见院子里景象,变化比祠堂还大。屋顶和门窗都修缮过,院子整齐干净,原本荒废的小菜园全都种上菜,长势喜人。墙角处还搭了个葡萄架子。偏屋门前石头上晒几张裁剪好的鞋底,等着晾干就能纳。和正月里一天一地。
俞慎思透过窗户先看到高明达进来,放下墨条唤了高暖和高昭。
三人走到门前,高明达笑着近前,很自然地揉着俞慎思的脑袋问:“还记得三叔吗?”
俞慎思朝旁边退一步,躲开高明达的手,摇头表示不记得。
高明达微微蹙眉,这么大孩子该记人记事了,不过几个月未见,竟然都不记得。自家那个小丫头还没他大的时候,半年前见的人还能认得。他又指了指身后高旷,见俞慎思依旧摇头,心中疑惑:这孩子莫不是年前发烧烧傻了?
小时候就不是聪明孩子,什么都比别的孩子慢,一岁半才会走几步,快三岁才会喊爹娘,年前病一场又雪上加霜,长大估计也是憨头憨脑。
高暖姐弟唤了声:“三叔,堂哥。”
高明达走进屋内,扫了眼四周,虽依旧简陋,却比之前好不是一点半点。看到临窗的书案上笔墨纸书,走过去看了眼。纸上之字挺拔大气,工整利落,没有一字涂改。小小年纪能写出这样的字,可见下了苦功夫,练了千百回。
几个子侄中,只有昭儿读书最好,年仅九岁便考了童生,是高家下一辈中翘楚,可……
高明达想到大哥说的事,心中不忍,这么懂事的孩子,养在老家便是了。他拍着高昭背夸赞道:“没有师长管教还能不荒废学业,可比你几位堂兄弟强多了。”
高昭忙道:“三叔如此夸赞,侄儿无地自容,读书本就是侄儿该做之事。”
高明达笑着又关心地问了几句,最后嘱咐他好好读书,嘱咐高暖照顾好两位弟弟,便离去。
走到村中路口,高旷疑问:“侄儿瞧纸上印的是‘益文书肆’字样,约莫是抄书换钱。爹不是差人给他送米钱吗?”
高明达避重就轻,笑着回道:“他抄书既能多读书又能多练字,如今不去学堂,这样岂不更好?”
高旷沉思须臾,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理不出头绪,回头朝老屋看了眼,院门已经关上。
祠堂修好了,《千字文》学完了,也到了农忙时节。
临水县的气候一年两熟,稻麦轮作,没有现代化机械,农忙真的是忙,特别在天气不好时村人没日没夜抢收。白天村子里几乎空了,连老人孩子都到地里帮忙,俞慎思的三个小学伴这几日都没过来。小课堂却没有停止,高昭开始教幼弟《三字经》。
俞慎思平日给高昭磨墨,时不时故意询问陌生的字,然后并入自己的“识字量”里头去,最近高昭抄书,他还会故意成句成句念出来,询问高昭自己有没有念错,给高昭形成幼弟掌握了大量生字的印象。以至于俞慎思拿过《三字经》通读下来,他也不觉得奇怪。
有了识字量兜底,俞慎思便将自己的启蒙课程加快进度,一本《三字经》他不消多时就熟记于心,为免高昭怀疑,还是装模作样跟着高昭学了小半个月。在此期间,他也不藏着掖着,会拿起其他启蒙的书来看。高昭知晓他识字多,见他又这么爱读书,也不劝止,只道:“若是不识的字,不懂的断句和大哥说,大哥教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