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院试前几日,俞慎言准备动身去宁州城,俞慎思也跟着过去。在全家看来,俞慎思已经成为俞慎言的小跟班,只要大哥出门,能跟着他就跟着。
俞慎言也想让幼弟出门多见见世面,他以后也要走这条路,见得多了,待轮到他也就熟悉,不胆怯了。
俞纶不放心两个孩子出远门,想让俞纹陪着。俞慎言拒绝,家中的裁缝铺生意刚好起来,离不开小叔。何况当年他们姐弟三人能从京城乞讨回到临水县,不过是去宁州城算得了什么。
为了宽慰俞纶夫妇和大姐,他道:“府城有宗家和钟家的两位兄长接应,此次同行的有房秀才和几位考生,路上也都有照应,无需担心。”
临出门卢氏和俞慎微还是将家中剩的银子都塞进了俞慎言的包裹里,出门在外不比家中。
临水县是距离宁州府城最远的县,兄弟二人清早出发,到了县城结伴的人已经在等他们。在城门口,二人见到了高明达夫妇,他们是来送高晰。
高明达对他们兄弟的态度还如往昔一般,笑容慈爱,拍着俞慎言的肩头鼓励:“好好考。”并对他和高晰教育,“出门在外,你们兄弟一定要相互帮衬。昭儿,你是兄长,若是晰儿有错处,你要管着点。”
若不是知道背后的事,俞慎言要被高明达如此诚恳的态度,真挚的语言迷惑,认为他对自己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关心和疼爱。
旁边房秀才和几家考生家长都在,他自是不会在众人面前破坏这和睦的氛围,拱手道:“侄儿记下了。”
高明达又看向一旁的俞慎思,想揉他脑袋,俞慎思朝旁边躲一步,笑着唤了声:“三叔好。”
“旸儿长高不少。”也一副长者口吻谆谆叮嘱,“路上一定要听两位兄长的话,不能乱跑,知道吗?”
“思儿知道。”他顺势纠正高明达的称呼。
这边演完叔侄情深的戏码,旁边考生也已和家人告别,众人上车启程。
俞慎言兄弟二人上了高家的马车,高晰终于逮着机会,嘴巴说个不停,见俞慎言兴致缺缺,便转话题说诗词文章。这一招很管用,俞慎言提了兴趣,两兄弟讨论起来。
俞慎思掀起车帘,望着道路两边的田地,不时听到前后马车内传来考生们即兴吟诵诗词,让房秀才作评。
房秀才是位年过三旬的县学廪生,其人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并不想向上进取,在城北开办私塾授学。房秀才爽朗笑了几声,指点几位后生。
同行考生有七人,俞慎言和高晰是里面年纪最小的,其他的几名或十五六,或十八-九,还有一位已经二十多岁。
众人见高家马车内没动静,隔空喊他们,让他们也就着面前景色各自作诗一首。
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怀揣着对此次院试最好的期待,吟诗作对,说说笑笑。
午后各自安静下来,在马车内开始看书,俞慎思遵循不在晃动车内看书的铁律,或看外面风景,或听俞慎言兄弟二人读书论文。
马车行得不快,第三日才抵达宁州城。俞慎思站在车前,抬头望着宁州城,巍巍高墙,峨峨城门,庄重大气,是临水县城远远不能比。亲眼目睹这样气派的古城,和上辈子去古城旅游的感觉完全不同。
城门口车水马龙,城门两边各站着几名官兵,正在检查进城的行人车马,看得出不少是和他们一样进城赶考的。
钟熠的小厮这两日一直在城门口等他们,见到人立即迎上来问安,然后领着他们去下榻的客栈。
客栈距离考场半刻钟脚程,地理位置最佳,既不太近而吵闹,也不太远而耽搁时间。
他们一行人各自定的住地不同,进城后就各自散去。房秀才的住地也是钟熠定下,与俞慎言几人皆住在吉顺客栈。
几人刚落脚,钟熠便得到消息,和宗承文一起过来。
宗承文与钟熠年岁相仿,与钟熠的温润气质不同,宗承文看上去满面刚毅英气,若不笑有些冷,笑起来又像个开朗大男孩。
几人寒暄一阵,钟熠二人便和他们说这次院试的一些事,询问他们各自准备得如何,帮他们检查一遍,又提点了一遍。
次日,二人在房中温书,俞慎思饿了跑到前面大堂点了份面,吃得正酣,一个青年书生坐到旁边,满脸笑容打量他。
俞慎思转头看了眼四周,大堂内还有其他空桌子,偏偏凑到自己这桌,还这么诡异的笑容打量他,人贩子?拐小孩?伪装书生好骗人?
“叔,你坐了我爹的位置,我爹和大哥已经过来了,你换另一桌吧!”说着朝旁边人多的地方看。
青年书生也朝人多处看了眼,回头霍然笑了声,问:“你叫高旸吧?”
认识他?
可他根本不认识面前的人,而且听此人口音并不是临水县人,倒是和这客栈伙计的口音很像,大概率是本地人。
这更让他疑惑,谁收买了当地人拐他?除了这个他没法解释一个外地人认识他,还知道他以前的名字。入住客栈俞慎言用的是俞姓,旁人称呼他也是叫思儿。
“我不叫高旸。”俞慎思道。
青年没放弃,继续道:“你大姐闺名高暖,你大哥叫高昭,你还有个二哥在京。你应该是陪着大哥来考院试的吧?”
说得都对,这人绝对是熟人收买的,俞慎思心思百转,谁要拐-卖他,莫不是高家的人?他们姐弟已经过继俞家,高家没有理由还下手,就算下手也不应该对他下手,而是对俞慎言。
是对俞慎言下手不容易,所以选择从他下手,然后用他来阻碍俞慎言院试,甚至加害俞慎言?
他不再搭理书生,又吃了一口面,然后放下筷子离开,走到通向后院的门前,回头望去,伙计正端着一碗面放青年书生面前,不知和伙计说什么,两人都朝他望过来。俞慎思未做逗留转身回房。
他将这件事和俞慎言说,俞慎言和高晰来到大堂,那位青年书生已经离开。高晰让自己的随从盯着点,两日来都没有再见到那个青年书生。
九月十五天还未亮,就听到考场外的鞭炮声,紧接着是客栈外的锣声,催促考生莫误了时辰。
俞慎思也被吵醒,爬起来要送俞慎言和高晰去考场,被俞慎言劝止。考院前考生和送考的太多,天又黑,不安全,让他午后跟钟熠去接他出场。
俞慎思想到那日的青年书生,一个不留神自己真可能有危险,届时必然影响俞慎言考试。俞慎言考试为重,就听俞慎言的。
在他们走后,俞慎思又睡了个回笼觉,迷糊间听到有人敲门,他揉了揉眼睛问:“何人?”
外头道:“店伙计,二位少爷昨儿要的糕点,我给送来了,还是热乎的。”
俞慎思听声的确是这几日伺候他们这间客房的客栈伙计,他回道:“已经送过了。”
“小少爷弄错了吧,我没送过来。”
“是别的伙计送来的吧。”他困得厉害,懒得和伙计多解释。
伙计应了声,便走了。
俞慎思蒙着被子准备继续睡,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猛然惊醒。
客栈里住的几乎都是考生,这会儿是最忙时候,伙计连自己伺候的那些房间都忙不过来,这才来迟,其他伙计哪有空帮别的客房送吃食?
吃食是高晰身边的随从端进来,俞慎言和高晰一人一盘,让他们带进考场吃。
带进考场的东西!
几日来对青年书生的警惕,对高晰随从的提防,让他每时每刻都是战备状态,此时细想此事,惊得一身冷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顾不得穿衣穿鞋,拉开门就朝外跑。
客栈门前的街道上都是行人车马,天黑看不清人。
他不知自己刚刚迷糊多久,这会儿俞慎言是在街道上,是在考场外排队等着搜检,还是已经在搜检了。
他顾不得其他,边跑边喊着“大哥”,跑得快一点就多一分希望拦下大哥。
街道上行人见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一件薄衣,赤着脚,狂奔狂喊,像个发了疯的小兽,全都好奇。
有人道:“这是起床见不到自己大哥害怕吓的吧?这么小的孩子院试带过来陪考,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有人道:“我瞧着这孩子这儿可能有点不正常。”点了点自己脑袋。
也有人调侃:“莫不是尿床了吧?”
周围人的声音俞慎思一个字没听到耳朵里,他一边跑一边找一边喊一边等着听到俞慎言的回应,摔倒了爬起来继续。心中祈求俞慎言还在考场外,还没有进去搜检,他一定来得及。同时也祈愿俞慎言能够在搜检前自己发现好点有问题。
俞慎言谨慎,一定能发现!他不断告诉自己,肯定会没事的。但脚下的步子却一步没停。
从吉顺客栈到考场成人步行需要半刻钟,俞慎思感觉自己跑了半个时辰,半天那么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超过一个个行人,越过一盏盏灯笼,就是看不见俞慎言,听不到他的回应。
他累得脚步慢下来,却不敢停,终于跑到了考场外。他从不知道自己这副身体有这么好的体力,能够一口气跑这么远。
此时考场外的场地上黑压压全是人,送考的人正在叮嘱考生,到处都是人声。他个头矮视线和光线总是被挡住,只能在人群中穿梭,挨个寻找。
脚步停下来,身体似乎也使不上力,艰难地从缝隙间穿梭。嗓子已经喊得有些哑了,他不再喊“大哥”而是喊“俞慎言”。这样,兴许能够有临水县的童生听到名字过来帮他,或者见到俞慎言喊他一声。
他挤到场地边缘,此处官兵拦着,不许送考的人跨进去。俞慎思慌张地朝考场大门望去,彼处灯火通明,官差正在挨个搜检考生。他一眼瞧见了场地前高举的序进牌,序进牌上写着每个县的名字。考生皆是按照所在县排队,这是方便点名进场时核对身份和廪生认保。
临水县的牌子在最中间,黑压压的人,他根本瞧不见俞慎言,他挤过人群朝临水县的位置去,边挤边喊着俞慎言。
“思儿?”人群中有人回应他,不是俞慎言,是钟熠的声音。听声在附近,他看到了希望,顺着声音找过去,“钟哥哥是你吗?”
钟熠又唤了他两声,俞慎思越过最后一个人终于看到了钟熠。
钟熠身边小厮提着灯笼,朝前一照,将俞慎思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惊得当即“呀”的一声。钟熠更是震惊,忙伸手来接他,“你怎么跑来了?”
俞慎思见到钟熠,一瞬间身体虚脱,直接扑到钟熠的身上,抓着他就问:“我大哥呢?让他回来!快让他回来!”
“怎么了?”见他赤着脚,身上一层薄薄中衣,满头满身都是汗,钟熠也有点慌了。脱下身上的衣服给他披上。
“钟哥哥,我求求你,让我大哥回来,别进去。”他抓着钟熠的衣襟请求。
这时高晰的随从走上来,惊讶地道:“思儿少爷你怎么过来了,让二位少爷瞧见你这样岂不耽误考试,小的带你回去。”然后对钟熠道,“钟少爷,还是让小的来吧!”
俞慎思怕钟熠将他交给随从,死死抓着钟熠衣襟泣声哀求:“有人要害我大哥,你让他回来。”
对于参加过童生试的钟熠来说,此时状况,这一句话何意当即明了。
看着怀中孩子的模样,不像是有假。
旁边随从此时劝道:“思儿少爷莫胡说,言少爷马上就进场了,谁害得着他。别耽误了言少爷院试才是。钟少爷,还是让小的……”话没说完钟熠就将怀中的俞慎思交给自己的小厮,转身跑向临水县位置。不顾官兵驱赶,冲进队伍中喊俞慎言。
“临水县童生俞慎言……”
恰时,大门处小吏高声唱名。
钟熠见到走出队伍的俞慎言。那你冲过去一把抓住。
“钟兄?”俞慎言惊愕。
周围都是人,钟熠不敢将实情相告,又怕俞慎言不跟自己出去,拉扯间被官兵和其他考生怀疑,撒谎道:“思儿出事了。”
俞慎言脸色陡变,不顾前面大门处文吏唱名等着验明正身、搜检,也不顾马上要开始院试,转身朝后跑。旁边的高晰闻声犹豫几息也跟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