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阿黄是很争气的。
猫猫跳舞自然不会像人那样优美标准,无非是摇头摆尾,挥挥爪子,动作有些像是舞狮,很简单的步伐。王二妮看得十分惊奇,因为她实在没见过这样灵性的猫。
大户人家养猫多是为了捉鼠,张府从祖辈开始家里就有一窝传代猫,倒是那边走廊下卧着的两只猎犬,是张仁自己喜欢,托了走商的朋友从南边带的小狗崽。真正把工作的传代猫当成宠物来养,还是阿黄来了之后。
阿黄是自己跑来的,而且很亲人,和张仁熟悉之后就开始登堂入室,自带许多讨好人的技能,比如翻跟头,握爪爪这些。
一边看阿黄表演,张仁一边略带紧张地说道:“猫不如狗亲人,但是阿黄很乖,你喜欢阿黄吗?”
王二妮点点头,这时阿黄停下步子凑了过来,甚至把猫脑袋都凑到了她手边。
张仁连忙道:“你可以摸摸它,轻点重点都可以。”
王二妮有些犹豫地蹲下来摸摸猫头,阿黄的毛很干净顺滑,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动,眼睛眯起来,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张仁也蹲下来,手摸在阿黄的肚皮上,试探地道:“姑娘怕不怕狗?”
他说这话时,王二妮就看见了不远处趴着的两条猎犬,她是不怕狗的,但这时偏就停顿了一下,故意道:“怕怎么样,不怕又怎么样?”
张仁犹豫了一下,“姑娘怕狗,我就只能把狗养在别处了。”
他是很喜欢狗的,此时语气低落下来,但看着没有怪责的意思,王二妮稍稍怔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种被人迁就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她下意识地想要索取更多,试探更多,但本能地抿着唇没说话。
她神思不属地摸猫,张仁也紧张于她接下来的回答,两人的手都在阿黄身上摸着。
气氛正凝滞的时候,阿黄忽然抖了抖身子站起来。
猫头顺滑,往下一低,王二妮的手也顺着向下滑,猫肚皮一翻,张仁的手还在原地,一下子,两人的手直接在它猫背上交叠一处。
张仁的手掌覆盖在王二妮手上,说实话,他第一反应是从软软的猫肚皮一下子过渡到了粗粝的树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王二妮的手。
他有些慢一拍地想要收手,但王二妮忽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两人凑在一起摸猫,距离本就近,这下手都牵在一起,王二妮还转过了脸来。张仁脑子里顿时嗡嗡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阿黄啊阿黄,你可真争气啊。
王二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张仁的手,开口道:“云华是个好姑娘,我喜欢阿黄,也不怕狗,你这个人我也很满意,你们家是富贵人家,没有人不愿意住这么漂亮的大宅子对不对?”
张仁定定地看着她,想要说话,但王二妮又说话了:“可我这个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点都不温顺,我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村姑,不认得字,会的也不多。也许你还打听到我的事,村里人除了说我勤快,大概也没什么好话。”
“可是,就连勤快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要是嫁进你家来,过上好日子,可能连勤快都勤快不起来。还有,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也许只是一时的兴头。”
她这么冷静地说着,眼睛看着张仁,似乎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他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张仁却觉得自己的心血不断上涌,上涌,如同潮水一般难以平息。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另一只手也覆盖上来,握紧了王二妮的手,认真地道:“身家父母所给,财富天生天赐,张仁活在这世上的不过是这一具身体,何谈高高在上?”
张仁看着眼前故作冷静的少女,忽然笑了,“只看我这个人,姑娘也是很满意的吧?”
这话是不错的,哪怕张仁没那么多的身家,只是村里普通的农夫,他这样高大英武的一个人,就算只是提着两只鸡上门,王二妮九成也会答应下来。
可真说出去,又有些可笑,仿佛是什么攀龙附凤的遮羞布,所以王二妮也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后来两人又说了很多,王二妮都不大记得清了,原因大约是她嫌羞耻,张仁是教养很好的人,姑娘家主动,他就要更主动一些。
话说到后来,明显已经超出了未婚男女的范畴,王二妮甚至因为觉得张仁好得不太真实,犹豫了很久,问他有没有什么隐疾在身,只要不是脏病,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张仁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嗯……这些话王二妮全都假装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张仁送她回去时,说了下订的日子。
本月十七。
还有十二天,他就要来下聘了。
整个桃源村最凶的未嫁泼妇开始期待起婚事来。
张仁斗志昂扬,家里给他预备的聘礼最早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包括早已离世的父母都没想过他还有开库房筹备聘礼的那天。许多当年时兴的物件已经泛了旧,要重新买办。也有些珠宝玩件越久越贵重的,要分门别类。聘书也要请人来写,张仁特意带了礼物去请了县衙的老县丞来写。
忙忙碌碌十来天,下订的前一天也是专门请了老县丞来送聘书,桃源村的人或许认不得县令老爷,老县丞却是在龙兴县干了一辈子的,年年劝课农桑都是他亲自下乡来,十里八乡哪个认不得他?一下子桃源村就炸开了锅。
那王家的妮子嫁了县城的富家老爷?不是做妾,是正儿八经去做正头夫人的?前些天还看见她把李文昌按在地上打呢!富家老爷皮这么痒的吗?
村里人压根不在乎那张老爷长得是圆是扁,富家老爷再磕碜能有村里老光棍磕碜?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还有老光棍打王二妮主意被她举着火把打到眉毛都烧秃了。那会儿还有不少人觉得王二妮也太挑了,她长得是好看没错,可那穷家破户还带两张嘴吃饭的,名声也不好,能有人要就不错了。
何况村姑能好看几年呢?嫁了人生了娃娃,没两年就会像离了枝头的干果子,变得皱皱巴巴。
能叫县丞老爷做媒的,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家哟!
老县丞挑的时辰也好,中午刚过,天不黑就要走,并没有混一顿饭的意思。王二妮是真松了一口气,村户人家招待贵客的最高规格是杀猪,其次是杀鸡,她没想过杀猪,可家里一共三只鸡,每天都下蛋的,杀哪只她都舍不得。
晚上老县丞回到城中,张仁招待他晚饭,在县城最大的酒楼请的一桌席面,到底是小县城,没什么山珍海味,最好的席面也就是些时令蔬果,鸡鸭鱼肉。老县丞也没见过太多世面,吃得直捋胡须,看着温雅待客的张仁,想到白日里见的那个提刀犹豫半天要不要杀鸡的漂亮村姑。
老县丞由衷感叹道:“你们之间,实在缘分不浅。”
张仁不明所以,老县丞也没有多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也能成上一对,这不是缘分不浅是什么?有时候婚事真不是看门当户对,而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出入锦绣楼台之间。你乡野村夫,山里丫头,是挤破了脑袋也见不着啊。
这酒楼窗台向下一眼看见个卖菜姑娘,就成了一桩婚,写到话本子里都显得离奇。
隔日下订,张仁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十多车聘礼浩浩荡荡下乡。一行到村口,立刻有不少人过来围观,还有机灵的连忙朝大老爷贺喜,说些吉祥话。
张仁也晓得规矩,专门备了一箱铜钱来散喜气,他不往人头上身上撒,而是让两个家丁一把一把抓了散出去。
先前张仁请的媒婆周姑子带着自家几个儿媳来帮衬,又留了几个说话好听的大姑娘小媳妇在屋里陪着王二妮,有些说话酸不溜秋的,甚至明里暗里提李文昌的,都被周姑子指使膀大腰圆的儿媳妇给撵出去了。
媒婆这行当什么没见过?别说大户人家聘正头娘子,哪怕花楼里的姑娘从良,她也能办得漂漂亮亮,这点子事算什么。
里里外外操持着,周姑子叉着腰,心里舒坦极了,十几年了,从她开始干媒婆这行,还没几件说不成的事,到今天终于连张仁都说成了,不容易啊!张仁的父母要是在天有灵,大概能给她磕一个!
三姐儿和王小弟从在村口看到张仁的聘礼车队就跟着一路疯跑,和小弟就差爬到喜钱箱里不一样,三姐儿是一路追着张仁的马,想看清他的模样,她真没想到王二妮还能嫁出去,不光嫁出去了,还是这么一位有钱老爷。
虽然没看到正脸,可一看就不是老头,他甚至不缺胳膊少腿儿?
王二妮在屋里探头探脑,到底家里没什么长辈看着,周姑子哪管这些,还特意把她带到门边让她瞧,张仁翻身下马,一眼就看到王二妮站在门边,顿时心头一动。
应是瑶台曾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