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乌阿娜再次来到了那个黑色的空间。

上次没来得及好好观察，这次进来后，她仔细看了一下那四个上下浮动的光球，还是只有第二个‘道德囚徒’是亮着的。

第一个是‘凛冬患者’。

她想起了凛冬之城，所以，这个应该是黑暗神的梦境吧？

第二个‘道德囚徒’。

这个上次已经进去过了，就是光明神的梦境世界。

第三个和第四个分别是‘困兽犹斗’和‘骄兵必败’。

她对爱情之神和智慧之神都不太了解，仅从这四个字中，并不能判断出它们分别属于两位神明中的哪一个。

但最让乌阿娜感到奇怪的是，这些用来代表他们的词并非完全意义上的褒义。

反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审判和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宿命感。

正在思考之际，第三个透明的光球上一闪一闪地散发出迷人的粉色光芒，似乎在吸引她的注意力。

这是出了什么故障吗？

乌阿娜不为所动地碰了碰属于克拉伦斯的那个梦境光球。

只是下一刻，意识消失前，她看到那个粉色的小光球不甘示弱地冲了过来。

再次睁眼，乌阿娜有些恍惚地抬起胳膊看了看，是她白天穿的那套长裙。

很好，这次不是石头了。

她站起身，打量着周围的场景。

天空是清澈干净的宝蓝色，上面飘荡着一朵朵独立的白色的云，看起来怪异又和谐。

草地的颜色是及其刺眼的绿，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森林。

那些树木大概有两个她那么高，但却是由一个个扁扁的平面组成，看起来像小孩子的手工作品一样粗糙。

而在道路尽头，她的正前方，还有一个巨大的粉白相间的城堡。

这里的一切就像童话故事一样，充满了梦幻的色彩。

乌阿娜却心生警惕。

这看起来可不像克拉伦斯的风格。

反倒让她想起了，刚刚在进入梦境世界前，那个在最后时刻冲上来的透明光球，它的光芒也是这样的粉色。

它的名字是——‘困兽犹斗’。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从树上掉了下来，双腿勾着树枝，整个人倒挂在乌阿娜面前。

“嘿！是不是被吓了一跳啊？让我看看是哪只误闯进来的小幽灵？”

面前的少年粉发粉眸，容貌昳丽，眉宇间却又英姿勃勃，自带一股荒唐的风流劲儿。

他的头发有的长一些，有的短一些，看起来有些桀骜不驯的杂乱，随着他倒挂的姿势松松散散地自然垂落，看不出是什么发型。

在乌阿娜打量他的同时，少年也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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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乌阿娜耳边传来的机械音，少年眨了眨眼，当着她的面，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

“嗯？不是小幽灵，是蝴蝶公主啊……”

他故作惊讶，拖长了尾音，语气中带着一股似笑非笑的捉弄。

这时，乌阿娜才发现，虽然他看起来有些清瘦，但站起来身形却十分高大。

此时弯腰低头朝她凑近，阴影从她头顶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只让人觉得压迫感极强。

乌阿娜皱了皱眉，抿着唇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年轻的男人粉色的头发披散着，前短后长。

短发凌乱地大致分为三簇，呈‘M’形，脸侧两边的分别落在与下巴齐平的位置，尾端卷曲着朝外翘，中间一簇从眉心处落在鼻前。

其余长发懒懒散散地落在胸前。

他穿着一身半敞开的无袖白色衣袍。

衣袍下，厚重的白金色盔甲一路从脖子覆盖到胸口上方的位置，又从双臂蔓延着覆盖到了手掌靠后的两个指节上。

蓬勃饱满的胸膛大咧咧地露在外面，只堪堪遮住重点部位。

腰间两侧厚重的白金盔甲绑在一起，掐出他精壮的腰身。

浑身上下充满了桀骜不驯的朝气和生命力。

“你是谁？”乌阿娜目露警惕，问道。

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那个传闻中阴晴不定、行事乖张的爱情之神，好像就是粉发粉眸的模样。

“我？”少年眉心一皱，顿时看起来凶了很多，他语气中略带迟疑，连狭长的眼睛都睁大了不少：

“难道不是你闯进了我的地盘吗？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

乌阿娜心下一动，嗅到了一股单纯好骗的气息。

她面不改色道：“原来这里是你的地盘啊？我是在去往其他地方的途中无意间闯进来的，真抱歉。”

他抓了抓头发，眉眼舒展，嘴角咧开大大的笑容，看起来明快又潇洒放浪，然后丝毫不管她话中的真假，道：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我真的错怪你了，对不起嘛，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小东西闯进来。”

“有时候是幽灵，因为他们总是乱飞；有时候是地精，因为他们到处挖洞……”

“对了，我是亚撒，你是哪个王国的蝴蝶公主啊？我从来没有在附近见过你。”

乌阿娜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话：“我不是蝴蝶，我是人。”

亚撒恍然大悟，但没悟透：“人公主。”

乌阿娜：……

“我是乌阿娜，人是我的种族。”她忍住冲亚撒脑袋上来一剑的冲动，心情很差，脸色臭臭的。

“好的，蝴蝶公主。”

见自己恶作剧成功，亚撒笑得欢快。

然后开始在她周围撒欢。

一会儿整个人消失在树林里，藏起来看她，却不知道他那极为明显的视线，强烈到让她如芒在背。

一会儿又突然出现在她旁边，兴奋地跑回来和她脸贴着脸。

“嘿！蝴蝶公主！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乌阿娜眉头一皱，试图抵抗：

“不要叫我蝴蝶公主，也不要和我贴这么近，你走远点。”

然后伸手想将他的脸推开。

亚撒感受到那比风还要轻的力度，还以为她在和他玩耍，于是一动不动，笑得像个傻狍子：

“好的，蝴蝶公主。”

“为什么不能和你贴这么近啊？我的族人平常都是这么行礼的。”

“我以前从不和别人行礼，但我现在才发现，我喜欢这样，我喜欢和你这样。”

乌阿娜：……

今晚她无语的次数，绝对比她上一世和这一世加起来还要多。

挺好的，就是有点不好。

“蝴蝶公主蝴蝶公主蝴蝶公主，你别不理我，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亚撒说着，一边连双手也放了上来，环着乌阿娜的肩膀。

嗅着从旁边传来的香风，亚撒舒服地眯了眯眼，整个人像软体动物一样几乎要挂在了她身上。

但奇怪的是，乌阿娜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重量。

听到亚撒的话，乌阿娜动作一顿，挑了挑眉，颇为意外扭头望他。

亚撒不明所以，只觉得那香味的来源越来越近，他的目光明亮而缠绵，依次游荡过乌阿娜的眉眼、鼻尖，然后再次往下走……

是这里吗？

他有些疑惑？连唇齿都莫名地干渴了起来。

他像是向祈求神明解惑的信徒，又像被邪神蛊惑洗脑的殉道者一般弯腰凑近。

连眉眼间，都是浑然不觉有何不妥的坦然之色。

乌阿娜“啪”一下打在他脸上。

不重，但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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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声音，乌阿娜有些诧异，顿时蠢蠢欲动想给他另一边也来一下。

亚撒委屈地停住了动作，顶着个大高个子开始无声掉眼泪。

泪水像涓涓小河一样，接连不断地从他脸上滑落。

那张昳丽的脸上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一双粉色的眼眸就这么望着她，却充满了缱倦旖旎的谴责。

乌阿娜被他的眼泪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快速朝旁边一躲，即将要滴到她身上的泪水顺势落在了地上。

乌阿娜刚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骂他。

就看见地面上本来只有半个手掌那么高的草，在亚撒泪水的浇灌下疯狂生长，比其他草高出了一倍还多。

她惊奇地睁大双眼，顿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生气，迫不及待地捏着亚撒的下巴，迫使他弯腰。

接着，她启唇凑近，舌尖在他眼下的位置停留，接了一滴落下来的泪水尝了尝，然后松手放开了他。

——没有任何味道，而且还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

因为他是神明吗？还是……

亚撒在被那个喜欢的香香的东西碰到之后，顿时就不伤心了。

他的目光黏着她，随着她的动作眨了眨眼，又恢复了问：

“你喜欢吗？我还以为蝴蝶都不喜欢被水打湿翅膀呢。”

“我懂了！你不喜欢被打湿翅膀，但是喜欢喝水是吗？”

“没关系，我身上有很多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给你玩，给你下雨。”

乌阿娜已经懒得重复自己不是蝴蝶这件事了。

知道他没有某些关于“人类的常识”，她也没在意他充满歧义的话。

反而是在听到“下雨”这个词后，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乌阿娜挑眉反问：

“那你的本体……或者说，你的种族是什么？”

亚撒眨了眨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一时有些兴趣缺缺，连那双放荡不羁的狭长眼眸也半垂了下来。

但他还是如实说道：

“是云啊，我们可是在爱与自由中诞生的种族……”

只是在说到后半句时，他的语气却充满了尖锐的讽刺。

乌阿娜将他的异常记在心里，然后抬头看了看。

云？

她指着天上那几朵怪异的云朵问道：

“那几个就是你的本体吗？”

“什么？”亚撒下意识抬头，片刻后面色古怪地收回目光：

“不，那不是，那只是我的‘作品’，就像这些树，这些草，那个远处的城堡，以及这整个空间。”

“那些云，或许和我族人很像，但我的本体不是那个样子……”

说到这里，亚撒有些犹豫地停顿了一下。

乌阿娜双手交叉紧握斜放在胸口，白金色的卷发乖巧地滑落到身前。

接着，她眨了眨那双蓝宝石一般漂亮的眼眸，露出期待的神色。

“……你想看吗？”

亚撒分不清自己此刻心口处翻涌的情绪。

他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让乌阿娜看到，又或者说，在她真的看到后，他期待她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是鄙夷？惧怕？还是……喜爱？

不！没有人会爱他，没有人会一直爱他。

“想！让我看看吧，亲爱的亚撒，你的化形如此漂亮，本体一定更加令人着迷。”

乌阿娜来了兴趣，语气顿时变得异常真情实感。

话音落，亚撒闻言遮去眼底复杂的神色，声音一如既往得欢快浪荡：

“那……好吧，亚撒大人也不是不能满足你这个小小的愿望。”

说罢，他拉起乌阿娜的手，转头望她，粉眸半睨，笑得张扬又放肆：

“蝴蝶公主，这次就让亚撒大人带你飞吧。”

乌阿娜还没反应过来，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就和亚撒手拉手挂在了树上。

字面意义上的天旋地转。

因为他们两个还是倒挂在树上的。

就像刚进来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到亚撒时他的模样。

所以……他当时竟然不是故意提前藏在树上，打着倒挂下来吓她一跳的主意，而是瞬移过去就是这个姿势吗？

乌阿娜忍无可忍，抬手就去拿骨扇中的剑。

刚抽出一半，就被亚撒心虚地按着她的手给塞了回去。

“我确定这只是个意外！我只是还不熟练，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说罢他再次拉起乌阿娜的手腕，紧接着，两人出现在了城堡外围的大门口处。

亚撒松开了她的手，打开铁门安静地往前走。

乌阿娜跟在他身后，看着天空中并未移动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拉成张狂又扭曲的模样。

她停顿了一下。

只这么一瞬间，就被亚撒注意到了，他脚步未停，也没有扭头，欢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怎么停下了？后悔了吗？”

只是此时，他的声音中却没有刚刚那股旺盛的生命力和鲜活的气息。

显得有些空洞。

乌阿娜继续跟了上去：“当然不是。”

走到城堡的门前，亚撒抬起右手，落在那座巨大的、古朴而厚重的大门上。

手指一半白皙如玉，一半包裹着黑色的盔甲。

乌阿娜的警惕心在这时拉到了最高。

亚撒再次开口：“你刚刚说，想看我的本体。”

“吱呀——”

沉重的大门被他单手推开，伴随着一片乌鸦被惊飞的恐怖叫声。

一瞬间，乌阿娜发现原本明媚的光线变得暗如黑夜，天空是阴沉沉灰蒙蒙的暗灰色。

地上原本绿到刺眼的草植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灰烬。

道路两侧郁郁葱葱的树林，也变成了一颗颗黑色的枯木。

之前那几朵白云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粉色的云高悬于灰色的天空上，映出一片不详的红色。

“那么，现在，”

亚撒微微侧脸，垂眸望向她，昳丽的容貌被光线从鼻梁处切割成一明一暗。

光下的半张脸嘴角轻轻勾起，好像在笑，藏在阴影下的半张脸，却眼眸低垂，似哭非哭。

“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