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莺姐儿
上次去的时候,徐辞言就把路记在了心里。这几日吃得好了,力气也足,到县城的时候,倒是比上次要早些。
进城的时候,徐辞言看了眼城外的集市。今日还没散集,人很多,还有些农夫背了竹编的背篓来卖,徐辞言看得意动,等到闲了,他也弄点木工活来卖?
别的不说,雕个木头奥特曼木头铠甲勇士来,那奇异的造型,绝对能勾住城里孩子的眼光。
徐辞言想着想着,还给自己想笑了。
本朝商人不能科举,地位不高,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开始就没想过搞两个美食方子来卖的原因。
一方面,祁县交通不发达,物产也不甚丰富,想要做什么火锅奶茶卤味的,原料都找不齐全,就算找到了,就他家那一穷二白的样,也买不起。
哪怕真做出什么名堂来了,都不需要什么大势力动手,光县里的酒楼铺子就能摁死他,这年头敢开店做生意的,背后没两个靠山,谁信啊?
估摸着杀他一个白身,和杀鸡一样简单。
另一方面,他是打定主意要走科举这条路的。
抄书这些事还好,家境不好的读书人都这么干。要是真卖上东西了,日后被人恶意编排,哪怕不被打成商籍,也够吃一壶的。
还是写写话本子来得靠谱,徐辞言想,本朝可不仅读书人写书挣钱。原著里面,还有翰林院的大佬亲自下场出科举教辅书呢。
要是考上了,说不准我也能写一本《十年科举八年模拟》,徐辞言饶有兴致地想。
按这时代的考法,科举保不住真要考个十年八年的,希望他运气好些,早日上岸。
……
进了城,徐辞言熟门熟路地拐到了梁记书铺所在的那条街。
路过黄府的时候他还看了一眼,有小厮陆陆续续地往外搬着东西,想来中秋节过后,就要搬走了。
徐家和黄老爷本就只有一段浅薄因缘,徐父死后,两家就彻底断了联系。
黄老爷走前还照顾了他家一下,徐辞言已经很感激了。
他心底默默祝愿黄老爷政事顺利,就进了店把抄本掏出来,递给梁掌柜。
“你抄了这么多?!”
梁掌柜一脸惊诧地接过,不过十来日,四书一套就都抄出来了,甚至《论语》还有两本。
他仔细翻了翻,不仅没有什么差漏,字迹也十分地工整,越到后面,字还越发地好看起来,笔墨横姿,如沙划痕。
啧啧啧!
梁掌柜心底称奇,他先前也雇过几个抄书人,只是抄得不如徐辞言快,久不久的,还会有几个错字漏字的。
大多数读书人心气颇高,目下无人,抄错了还不让说,让梁掌柜十分不爽。
更何况,徐辞言这些,一看就是连天连夜抄出来的,让梁掌柜有种奇异的,颇受重视的爽感。
他对面前勤勉的读书人颇有好感,笑容也带上了几分长辈的真挚,取了小秤称了二两半银子给徐辞言。
连上上次的半两定金,抄了大半个月,徐辞言成功入账三两银子。
“梁掌柜,”银子放在柜台上,徐辞言却没有伸手去取,“多了,我们说好的千字二十文,到不了三两这么多。”
一套四书共计五万三千七百零六个字,徐辞言又多抄了一本《论语》,加起来就是六万七。
十几二十天天,六万多个字,听起来很多。但据徐辞言所知,古代有些抄书人,抄书时笔随眼动,字落不惊尘,抄得可比他快多了。
再加上四书都是徐辞言死背过得,抄起来就比要翻书对照的要快得多。
千字二十文,算下来也不过一千三百钱,一两银子多一点,怎么也到不了三两。
“哎,你这人也真是的,”梁掌柜抚着胡子笑了笑,“这三两银子对你来说值钱,对我来说可就没那么重要了。”
“收着吧,”他把银子往徐辞言处推推,“长者赐,不可辞,你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更何况,”梁掌柜神秘一笑,又到后头去取了几本书来递给徐辞言,“我也要请你帮个忙。过了节后,你若是得空,就帮我把这五经也抄抄。”
嗯?
徐辞言心底有些疑惑,梁掌柜这副模样,像是笃定了日后这书能大卖似的。
祁县就这么大,读书人就这么多,也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有钱买书的。
一套四书五经买下来,就要十多银子,放在寻常人家,省着点能吃上大半年了。
再加上科举路上,请保、束脩……样样都要花钱,因此,除了富贵人家,大多数读书人还是会选择从同窗学堂处借书,自己抄上一套。
事关读书,徐辞言有心试探,主动开口问了两句,“掌柜,这书抄多了,怕是不好卖?”
梁掌柜看他两眼,脸上笑开,“我之前听小兄弟说是徐家村来的,那地方前几年出了位举人老爷,是?”
徐辞言对答如流,“正是家父。”
梁掌柜一脸我就说了地点点头,“我姓梁名正康,晚生你父几年,小侄若是愿意,便叫我一声梁叔就好。”
见梁掌柜主动换了称呼,徐辞言从善如流地喊了声梁叔,两人叔侄相称,一时间气氛倒是更加融洽了。
有些消息梁掌柜不好直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桌上的书册,关心小辈一样开口,“徐侄可曾下场了?”
徐辞言心下顿悟,和善地扬唇一笑,“小侄年前因体弱,没能下场。不过节后就要去社学里读书,想来明年倒是可以试一试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梁掌柜送他出去,语重心长,“我观小侄的学问不错,想来明年这县试,必然是没有问题了。”
……
出了铺子,徐辞言用布把书包好,系着挎在腋下,慢慢地往外走。
他心中明悟,想来这即将到任的县令老爷,是有心要整顿教育了。
旧的父母官要迁走,新来的父母官是朝廷特意指下来的。
他想抓教育,教化百姓,自然会有当地富商大族的投其所好,买些四书五经之类的装出一股好学风气来。
梁掌柜绝非普通商人,想来在府里也有些消息来源,不然不会这么确定。
徐辞言倒是挺高兴的,他马上就要入学,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好消息。
再加上这么一来,靠着抄书的活计,他不仅能够再赚上一笔,还能在九月前好好温习一下功课,为入学做准备。
最为重要的是,徐辞言回头看了眼梁记书铺。等到入学以后,他就忙不上抄书了,但是对于要写点什么话本子挣钱,徐辞言倒是有了思路。
祁县小,很难出书,府城就不一样了。梁掌柜在府城有门路,等到写好了,倒是可以请他帮忙着引荐一波。
只要写得好,双赢的买卖,梁掌柜没理由拒绝。
日头还早,徐辞言又没急着回去。他沿着县城的街道走了一圈。
街道上面,有小商贩挑着担子卖吃食,巷头巷尾的角落里,有乞儿蜷缩在阴影之中,众生百态,皆是生活。
等到逛完了,徐辞言又去买了点糕点果子,拎着往徐莺儿处走。
……
徐莺儿的夫家姓张,张家在西城一条街里开了家食肆,早上卖包子大饼,下午就卖些凉茶小菜,生意倒是十分不错。
她出嫁的时候,徐辞言和徐鹤两个跟着徐父前来送嫁。
徐辞言还记得大概的地方,只是还没到巷头,就听见一阵女子的哭声来。
不对劲,徐辞言脚下生风,到了仔细一看,就见张家的几家邻里,都半掩着门探出个脑袋来看热闹,而那哭声,正是从张家里面传来的。
张家除了个老太婆和个不出门的小妾,哪还有别的女人。再一听,哭嚎的那个不就他姐姐了吗!
徐辞言脸都绿了,眼看那女子哭声越来越微弱,东西都顾不上,拔腿就往里面跑。
嘭!
大门被狠狠推开,徐辞言闯进院内,一眼就看见一个年轻妇人被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骑在地上打,旁边还有个老太婆并一个年轻女人在冷眼看着。
听见动静,院内几人都惊了,连忙抬头往外看,就见一个少年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表情像是要吃人。
张大见状,连忙就想起身去拦,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那少年眼疾手快地抄起家里剁馅的菜刀,直勾勾地指着他。
“滚起来!”徐辞言眼神狠戾,“别让我说第二遍!”
菜刀在空中划过,发出“刷”的一声。一时间,张老太婆连着张家大儿一起,全都浑身一震,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愣愣地看着他。
徐辞言提着菜刀,冷着脸往张大处走。那张大本就是个窝里横的,被他这么一吓吓破了胆子,连滚带爬地往他娘身后跑。
他这一跑,就把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徐莺儿露出来了,从徐辞言到张家外面扒着门看热闹的邻里,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妇人实在是惨,钗发尽乱,娇小的脸蛋被重重地扇了几巴掌,鼻青脸肿得像个猪头,嘴角慢慢地沁出几丝血痕来。
再看她身上,袖口被拽破,露出皮包骨一样的手臂,上面满是青紫的伤痕,一直蔓延到衣服里面,像是被人活生生拿鞭子给浑身抽了一通。
“这张老大!打媳妇也不是这么打的啊!这是要把人打死啊!”
有邻里看不下去,一脸唏嘘,一群人打量的眼神围着院里来回转。
徐辞言怒火直烧,气急了反倒有点想笑。
徐莺儿给他的红糖还在家里,一家人省着吃,就想着等她下次回来了,能一起吃点,这丫头肯定舍不得买给自己。
没想到糖还没吃完,给糖的人看上去快要完了。
张大都起开好半响了,徐莺儿才慢慢地反应过来,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到徐辞言,顿时瞪大了眼,倒抽着凉气喊。
“言哥儿?!”
张老太被儿子死死拽住,见媳妇这样,也反应过来了。邻里讥笑的目光就像刀子,割得这死要面子的老太婆脸上生疼。
她在家作威作福惯了,没把媳妇放在眼里,自然也看不上她娘家的弟弟,连刀都看不见了,挽起袖子要去拉扯。
“好你个小畜生,还敢来我家撒野来了?!”
“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谁!”
徐莺儿被打怕了,一见她怒气冲冲地过来,连忙爬起身踉踉跄跄地想把弟弟挡在身后。徐辞言冷笑一声,来啊,就怕她不来呢。
他干脆利落地把徐莺儿往后一揽,一刀下去,把张老太飘扬的袖口捅了个对穿。
衣料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院内空气都凝滞了一瞬,张老太愣愣地低头看看,打了个激灵,尖声指着徐辞言喊,“你!你!”
“我什么我!”
徐辞言冷笑着把菜刀丢在地上,“方才那一刀是给你家个教训,你放心,真正谁打的我姐,我记着呢。”
他看了一眼和小妾抱在一起的张大,明明只是普通的一眼,可之前那阎罗般的样子还死死刻在两人眼里,见他看过来,都蠕动着往后缩。
真特么像茅厕里的蛆!徐辞言看一眼,都嫌弃脏了自己的眼睛。
“我话就撂在这了,我姐今天铁定要跟我回去!我们徐家也和你们张家没玩!”
徐莺儿浑身都在抖,她伤得实在太重,徐辞言怕她出什么事,强压下心底的火气,把人背起来就要往外走。
见人要走了,邻里们也心满意足地缩了回去,关好自家大门,议论纷纷。
张老太心底明白,媳妇今日被娘家接走了,他们就有嘴都说不清了,仗着自己一把年纪,抖着手就要来拦。
徐辞言睨她一眼,扯着嘴角笑开,“我爹是死了没错,但是他的同窗可没全死!”
“你猜我今日弄死你个老太婆!我会不会有事!”
张老太被那双眼睛吓了一跳,猛地摔坐在地上。
半晌等人都没影了,她才哇地一声嚎出来。
“没爹教的小畜生啊!就这么欺负我一个弱婆子!还有没有天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