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梦幻,激情》

006.

阿南推开客房门时,发现助手先生正坐在她的床沿,将一条冰水浸泡过的湿毛巾敷在脚背上。

他的皮鞋被随意地搁在床边,其中一只鞋面上仍留有被高跟鞋跟蹂躏过的痕迹,鞋口处露出半截漆黑色丝织中筒袜。

嗯,矮帮皮鞋与绅士袜,福尔摩斯那个时代的男士标准穿搭。如果搭配袜夹的话,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阿南的视线情不自禁地滑向伊恩的脚踝。挽起的西裤下是干净漂亮的小腿,以及紧扣在膝盖下方的皮带式袜夹。这种东西放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来看更像是为床上生活增添情趣的小饰品,但对于亚斯图当今的时尚风潮来说刚刚好。

「绅士中筒袜,真是好文明!」

伊恩并没有注意到阿南赞赏的目光,他甚至没有抬头,光凭脚步声就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进来之前至少应该先敲个门吧……”助手先生垂睑说道,“我在马车上讲了那么久的《贵族礼仪》,可算是对牛弹琴。”

“这里是我的房间,什么时候我进自己卧房也需要敲门了?我还没允许你坐在我床上脱鞋呢。”阿南顺手将手包丢到床头柜上,然后叉腰打量起伊恩裹着白毛巾的左脚。

虽然这么说有些地狱笑话,但从毛巾的起伏程度来看,那块紫米馒头(现在是白面馒头)显然比先前发酵得更加成熟了。

阿南心虚地轻咳一声:“咳,不好意思啊,之前下脚重了点……很疼吗?”

“疼。”伊恩倒是丝毫不客气,逮着个机会就开始损她,“托某人的福,疼到快下不来床了。——这一脚要是踢到海辛娜宫的正门上,恐怕西钟塔的大铜钟都得震得掉下来。”

“…………”

阿南这回学了聪明,没再接他的话。

她转头望向床头柜——她刚刚放包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在那只檀木矮脚柜上,正静静地摆着一只通体紫黑的红酒瓶。

“这是什么?葡萄酒?”阿南狐疑地瞥了眼伊恩,“你喝酒了?”

“拜托,你稍微看一眼也知道那酒瓶根本没开过封。”伊恩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这是你的一个熟人送来的东西……更准确地说,是伊丽莎白小姐的熟人。”他停顿了一下,将脚上的毛巾换了个面,“听那位熟人朋友说,他送来的这瓶酒,是为了祝贺伊丽莎白小姐与某人『重逢』……真是莫名其妙。”

在那抹白色掀开的瞬间,阿南瞄到了他的脚背上有块相当醒目的淤青。

「看起来确实好痛,原来涅克丝女士的力气如此惊人……不过相比之下,伊恩身为NPC居然有如此丰富的痛觉体验这一点恐怕更加惊人吧。」

阿南一面暗搓搓地想着,一面拎起那只葡萄酒瓶。

酒瓶意外地很有分量,瓶颈处用赛斯宾体字刻着两行亚斯图语——

『致亲爱的伊丽莎白

你的最后一舞终将属于我』

“嘶……好耳熟的台词,总觉得在哪里听过。”阿南思索片刻,“等等!你的意思是,在我去吃饭的这段时间里,除了你以外,还有别的男性进入过我的房间,是吗?”

伊恩望着天花板沉吟了一会:“嗯……嘛,啊,算是吧。”

咣当。

伊恩听到酒瓶子落回床头柜上的声音。

“我走的时候,某人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会帮我看好房间的吧……不解释一下吗,助手先生?”

*****

四十分钟前。

涅克丝刚离开客房没多久,客房的木门便再度被人敲响。

伊恩原本以为是那冒失的侦探姑娘忘带了什么东西,刚准备开门对她来番冷嘲热讽,踏进屋里的,却是一只脏兮兮的男士皮靴。

“您是……?”他反应敏捷地将那陌生男人堵在门外,并用胳膊抵住了门把手。

门外的男性身材比伊恩还要瘦削高挑(虽然他本人不愿意承认,但实际上,伊恩穿鞋才刚及亚斯图男性的平均身高水平),不仅气质阴沉诡秘,甚至连年龄看上去都难以估摸。

他的腰背有些佝偻,脸色白得仿佛被粉刷过似的,凹陷的眼窝下勾勒着深邃的黑眼圈。漆黑的绒布圆檐礼帽下,银灰色长发显然缺乏打理,相当潦草地在脑后扎成一束。如果要伊恩来评价的话,他大概会直言不讳地说,“看起来就像门口女仆手里那柄扫到脱了毛的旧扫把”。

不过,什么人不适合出言攻击,伊恩多少还是有点分寸的。

尽管男人的容貌看上去如此憔悴,但他的衣着却异常地雍容华丽,一看就是名门望族出身。只是……这身绫罗绸缎也同他的皮靴一样,脏得像是有好些年头没沾过水了。

“初次见面。请问这里可是伊丽莎白·冯·内瑞雅布小姐的房间?”

“是。”伊恩微蹙眉头,不冷不热地接着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男人浅灰色的眸子毫不忌惮地对着房间内一通乱扫,最后笑盈盈地落在伊恩身上:“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是哪位?我可不记得伊丽莎白小姐身边有你这样的佣人。”

“是么?我也不记得伊丽莎白小姐有您这样的朋友——关系好到能记住小姐的每一位佣人长什么模样。”伊恩慢条斯理地回应道。他发觉那个竹竿样瘦高的家伙正想往门缝里挤,于是又加重了些语气,“如果您执意要趁伊丽莎白小姐用餐时闯进她的卧房,那我必须得联系侍卫了。”

“翻译过来就是:『伊丽莎白现在不在房间,恕不待客』咯?哎呀呀,现在的年轻人讲话总爱这样拐弯抹角,真不讨人喜欢。——你叫什么名字,新来的侍从小哥?”

“没礼貌的家伙……你的《如何与一个亚斯图贵族交谈》背到哪里去了?”伊恩的语气愈发冷淡,“第八条,无论对象是什么身份地位,在询问他人姓名前,必须先报上自己的姓名。”

“哎呀,失敬。”

男人依旧弯着双眸,但那笑容却让伊恩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按在胸口上——伊恩这才注意到,他的西服外套左胸前正别着一朵用墨水染黑了的玫瑰花。

“我叫托德。和你一样,没有姓氏。”男人说道,“原因很简单,鄙人并不是贵族,只是一名辗转于名门贵族间的平凡的钢琴师罢了。前些年有幸获得国王殿下的赏识,这才勉强跻身皇家交响乐队的指挥之列。今天,我也是受庄园主海信斯伯爵之邀来此担当指挥。”

“由于出身问题,鄙人对于你们贵族的礼数不甚了解。先前多有冒犯,还多海涵。”

他的名字发音很奇特,至少在大多数亚斯图人看来,这个音节组成的单词……寓意并不是特别吉利。

——它会令人联想到『逝者』与『死亡』。

“现在轮到你了,侍从小哥。”托德提醒道。

“……伊恩。我的名字对您来说没什么用处吧。”

“怎么会?很荣幸认识你,伊恩先生。”

“……所以,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笑*”

笑靥与冷脸对峙了数秒。最终,还是伊恩败了下风。

“……算了,进来吧。但是你那双鞋绝对不准踩在小姐的地毯上。倘若敢弄脏一点,我不管你今晚有什么演出,都会立即联系侍卫以入室盗窃为由把你赶出庄园。”

托德佝偻着背,微笑着踏进房间,随后,带上房门,将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亮了出来。

苍白枯槁、如同老树枯枝般的指节紧握着一只酒瓶,从成色与瓶身上模糊不清的标签来看,那应该是一瓶干红葡萄酒。

“我不喝酒,小姐也不喝。”还没等托德开口,伊恩就先下手为强地拒绝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托德点头,“酒的事先放一边。我来是想问个问题,有关于……伊丽莎白小姐。”

“据我所知,凭借那姑娘的身体素质,应该不能长途跋涉来这种偏僻农庄看演出吧?到目前为止,难道她的身体还没出什么状况吗?”

伊恩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他的视线忽而撇向左上角,好像在看着什么东西。

托德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然而那里除了光洁的天花板一角以外什么都没有。

过了片刻,那黑发侍从突然冷笑起来。

“呵,区区跳梁小丑,只不过给皇帝演几出马戏,你就真把自己当贵族了?”伊恩一边笑,一边打开了托德身后的房门,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我们内瑞雅布家族内部的事,还轮不到一个没有姓氏的卖艺人来插足。如果你进门想说的就只有这些,那么请回吧。”

托德被推得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外,连忙用空着的那只手扒住门框。

“先别那么着急撵我走嘛。”他神秘兮兮地咧嘴笑道,“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伊丽莎白有隐疾的事?”

“……!!”

尽管走廊上无人来往,但托德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说明他心里也清楚,这并不是能让其他家族听见的事情。

“如果我说,我这里有能够治愈伊丽莎白小姐的秘方……你愿意买我的账吗?”

“我听到了什么?一个弹钢琴的向我推销药品?全亚斯图的药房和诊所都倒闭了吗?别开玩笑了。”伊恩翻了个白眼。

“无妨,信任是可以靠以后慢慢培养的。现在,请先允许我为博取你们的信任献上一点薄礼。”钢琴师再次捧出先前的那瓶葡萄酒,硬要往伊恩的怀里塞,“这一瓶,敬伊丽莎白,祝贺她与『那个人』重逢。”

“我说过了,我不喝酒,伊丽莎白小姐也不……”

“托德先生,海信斯老爷正在找您。”

仿佛是安排好的话剧一般,就在此刻,一位女仆匆匆赶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作为普通的外来随行仆从,伊恩也没法对他们庄园老大的传唤指手画脚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了那瓶干红。

叮咚。

看着托德远去的背影,伊恩——或者说,正在操控伊恩躯体的玩家——听到了这样的一声提示音。

他将视线移向左上角,那里有数排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的白色字符——

【任务已完成。】

【主线任务已更新。】

【主线任务:请协助你的侦探,侦破《风信子庄园》一案。】

“呵,不愧是教程关卡。命案还没发生,真凶居然就已经白送到脸上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迄今为止,本幕除了海信斯老爷以外的所有重要角色都已经抛头露面了!

附上目前出场的人物译名与对应外语名称:

涅克丝-Neces(英)

伊恩-Aeon(英)

康纳-Connor(英)

泽法-Zephy(英)

伊丽莎白-Elisabeth(德)

海伦奈-Helene(德)

托德-Tod(德)

眼尖的朋友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本幕的其中一个Neta是一粒沙……

付一则好消息:从明天起日更三天!

那么本幕幸运死者会是谁呢,噔唥唥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