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秦锐锋拧开保温杯盖的手一顿,又将杯盖旋紧,在原地边踱步边叹气,嘴唇几度开合,眼里浮现名为心疼的情绪。
“又是因为赌?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改?”
他对姜至印象深刻,多年前他还是一名刑警,曾在一次大型聚众赌博活动的抓铺过程中抓到了蓬夏青,由舒如凡牵着小姜至前来认领。
一盘问才知道舒如凡是她的邻居,手里牵的是她的女儿,平时由舒如凡代为照看。
小姜至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见到妈妈的地方不是在校门口,而是警察局。
爸爸去世,妈妈赌博被抓,家里又没有别的亲戚,在场的人无一不感慨小姜至命苦。
秦锐锋在事后拎着水果零食上门探望,给舒如凡塞了两百块钱,也算是尽了绵薄之力。
“秦叔叔,您比我有经验,有赌瘾的人,有几个是会改好的?”
赌徒的归宿往往是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在此之前只要手里还有一个子、有一丝翻盘的机会,他们都不会放弃。
“差不多,这次更严重,她为了赌博诈骗……两千万。”
秦锐锋再遇姜至,是在舒如凡的案件里,身为刑警中队长的他接到报案发生恶性杀人案件,在看到熟悉的地址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等抵达案发现场后,残忍的画面让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都倒吸一口凉气。
江玮清醒过来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在后续的调查中,蓬夏青走入了他们的视线,她和嫌疑人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江玮走上赌博吸毒的不归路和她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并无证据表明她和舒如凡的死有直接关联。
调查走访那天,小姜至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她的脸高高肿起,在他离开时扯住了他的衣角,因为疼痛发声困难,“叔叔,我可以去看看老师妈妈吗?”
“对不起,”秦锐锋沉默良久,决定把事实告诉她,“尸检会通知死者家属到场,但是……”
姜至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她足够聪明也足够敏锐,到底不是老师妈妈的亲生女儿,她连看的权利都没有。
她死死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慢慢发展为小声又克制地啜泣,哭到打嗝样抽搐,跪下来求他带她去找舒如凡。
秦锐锋记得很清楚,房间里蓬夏青的调笑咒骂声,和哭得撕心裂肺的姜至就像身处不同的空间,强烈的无力感包裹住了他。
一转眼,稚嫩娇弱的少女长大成人,连带着年华一同逝去的,是她的脆弱易碎,姜至长出牢固的外壳,坚不可摧。
“秦叔叔,您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对,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我彻底自由了,不是吗?”
秦锐锋抹了一把脸,多年操劳让他未满五十就已满头花白,轻易地洞悉一切,“你要是真能这么想就好了。”
“放过自己吧,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她也算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你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舒老师看到你这样,会心疼的。”
姜至的睫毛颤了颤,这是她多年来头一次听别人提及舒如凡,她的音容笑貌镌刻在她的脑子里,“我知道了。”
“谢谢你,秦叔叔。”
“刚才那位是谁?”
“债主,也算是……一个朋友,他不会伤害我的,您不用担心。”姜至言简意赅地答,发觉她和祝云开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秦锐锋相信姜至,虽不赞成却也没多说什么,简要地问了姜至的近况,知道她过得好,比谁都高兴,“我就知道你会有大出息,我侄女是你的粉丝,家里一柜子你的专辑,我替她跟你讨个签名,她肯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没问题,您想要多少张都可以,您再给我个地址,等发了新专辑我给她寄一份。”
他笑意微收,搓了搓手掌,隐晦地指向审讯室,“你打算怎么办?”
“都是成年人了,后果自负,我不会管她,她怎么样与我无关。”
法律规定退还赃款并且获得谅解的,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姜至有这个财力,但不打算出手,她就是要让蓬夏青付出代价。
秦锐锋不是为蓬夏青担心,姜至算小半个公众人物,他是怕有消息传出对她不利,“不论你做什么决定,秦叔叔都支持你,别人的看法不重要,日子还是要靠自己过。”
“你那个朋友那边……”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能解决的。”姜至简要地带过。
秦锐锋将姜至送到门口,正要道别,几辆警车停下,身穿制服或便衣的民警押着犯人进了所里。
“师父,你杵在门口干什么?”秦承望手指转动钥匙,站在台阶下,“我刚刚出了个警,□□的,都抓回来了,一个不落。”
“嗯,你看看这是谁?”
姜至观察对方的同时,秦承望也在审视她,眯着眼睛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他穿着黑衣配迷彩裤,肌肉结实,头发剃成板寸,得亏姜至没有做亏心事,才能任他打量。
“你是……姜至妹妹?”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还有不易察觉的惊喜。
“你小子记忆力不错,你们小时候见过的,还有印象吗?”
“有的。”姜至轻声回答,她将童年里得到过的为数不多的善意铭记于心。
秦承望是秦锐锋战友的儿子,因公殉职后是秦锐锋在照顾他,他们本就是同姓,秦锐锋这些年一直没有结婚,把他当儿子在养。
秦锐锋去舒如凡家探望她那次,就带上了他,秦承望比姜至大两岁,追在她身后妹妹长妹妹短,姜至上学回家经过警察局,总能在院子里看见他带着一群小朋友在玩,妥妥的孩子王。
“再交给你一个任务,把你姜至妹妹安全地送回去,再回所里报道。”
“收到,”秦承望朝秦锐锋立正敬了个礼,手掌朝上做出“请”的手势,“走吧,姜至妹妹。”
“麻烦了。”
时隔多年再一次坐警车回家,心境截然不同,姜至在秦承望的提醒下系好安全带,听他问起来警局的目的。
姜至说完,秦承望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速不快,姜至凭着惯性往前冲,“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都过去了。”
这样的表情姜至见得很多,都快麻木了,知道他并无恶意,转而提起别的话题,“没想到你也当了警察。”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可能冥冥之中是一种注定吧,”秦承望笑着道,“本来想报别的,志愿快截止的时候还是把警校加上了,寻思着要是录上了我就去,结果就录上了。”
“爸爸和师父都是警察,我也成了警察,也算是继承了他们的衣钵。”
“挺好的,秦叔叔为什么会调到派出所?”
“前些年的一起贩毒案,嫌疑人随身藏了刀,师父跟他搏斗受了伤,最严重的在腰上,被扎了一刀,就从一线退下来了。”
秦承望在观察路况,说得很简略,瞧见她一脸担忧,安慰道:“已经好全了,就是得注意保养,有我监督他,不会出问题的。”
姜至光听就能想象到场面有多惊险,这些年大家都过得不容易。
车在别墅外停下,秦承望反复核对地址没有出错,姜至关上门后退一步,站在路边跟他告别。
“你这安全吗?要不要去我们那住?我的意思是可以把房间给你腾出来,我睡沙发就行。”
姜至婉拒了他的好意,没有去想秦承望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累得脱力,转身往别墅里走。
蓬夏青的动静闹得不小,假象被撕开露出不堪的内里,大家知道她是对家的女儿,看她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
姜至回别墅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场景,回房间默默地开始整理行李,她只带走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蓬夏青已经被找到,她也是时候该离开了,祝云开正忙着处理烂摊子,很快就会深刻意识到蓬夏青造成的麻烦有多大,对她也会有不满情绪。
她早点走,对彼此都好。
“妈妈,我找到你了!”
姜至思索着该如何跟祝云开说,是等他回来以后当面聊,还是现在离开给他发个信息,正纠结着,她门没关好,让祝愿跑了进来。
“爸爸去哪儿了?愿愿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
“爸爸在忙工作,应该是没有看到。”
门口站着个穿碎花长裙的陌生女人,头发扎成麻花辫垂在胸前,白白净净的,很温婉的长相。
“你是陈老师吧。”
尾音上扬,却是肯定的语气,姜至站起来主动跟她打招呼。
“您是姜小姐?祝总今天委托我上完钢琴课以后多陪愿愿一会,我刚刚带他去了最近的公园玩。”
祝云开为了将祝愿调开才这么做,姜至拿出张纸帮他擦了擦汗,她的心思都放在该怎么和祝云开开口上,好一会才发现陈老师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你认识我?”
“我有在照片上见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