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且说原本春日宴一切顺利,姑娘们正觉高兴,不想第二日先是老太太忽染病症,整整折腾了大半天,虽太医说并不是什么大症候,但终究年岁上来了,众人依旧心里悬着。
老太太这里尚且没有放下,不想又听说迎春出宫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惊马,马车竟是一路狂奔到了城门口,姑娘们听了无不心惊肉跳。
于是这日探春、黛玉、湘云等人刚探过了贾母又来看迎春。
众人进得屋来,宝玉一个箭步奔了过来,问道:“二姐姐可曾受伤?”
迎春让众人坐了,方笑道:“并无大碍,不过一路死命地抓着窗框子,有些个费手罢了。”
黛玉捧起迎春的手细看,只见白皙如若无骨的十指如今些微的红肿着,两个虎口缠着纱布,虽不知里头伤得怎样,只看着缠得粽子一般就觉着十分心疼。
黛玉红着眼圈儿,说道:“二姐姐还疼么?怎地好好的出个门回来就这样了?你可吓死我了!”
迎春看了一眼自己包着纱布的手,说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上了药再这么一缠看着有些唬人罢了。
“我本想去看看老太太,只这个样子却怕去了反倒吓到她老人家,母亲说让我这两天先别去了,就说我只是出门着了些风寒。你们也警醒着些,千万别谁嘴快提马惊了的事情。”
众人纷纷点头应了,又再细问,迎春本可以随便说一句:那马跑到城门口力竭了,便停了下来。但是,她却偏想要将真相说出来。
一来她当时自己跳下马车,不止自家府上的车夫、护院、婆子们知道,就连当时在城门口附近的百姓路人也都看见了,这事儿没准儿一两天就传得满城皆知。她们早晚会听说。
二来,她也想用亲身经历的事情警醒一下姐妹们,他日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儿,都是有其他选择的,不一定非要将自己困死在规矩里面。
尤记得,前日春日宴上听说魏夫人不仅是个妒妇,竟还敢提剑将自家老爷砍出门外,姐妹们无不皆若有所思的模样。
迎春想,许是她们在心里都在感叹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夫妻,还是有人可以从一而终不三妻四妾的。从而对自己的未来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思考。
贾府的姑娘们各个钟灵毓秀聪慧异常,如若这世界能善待她们一些,给她们多一些选择,她们也许都能拥有更加好的归宿和更加精彩的人生。
于是迎春将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仔细说给众人听。
宝玉听了握拳锤在桌子上,震得茶盏“哗啦”一响,他怒道:“好个登徒子,当我荣国府都是死的么!欺人太甚!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黛玉听闻愈加心疼,拉着迎春的手落泪。
探春、湘云也纷纷气道:“这等登徒子就应该让婆子上去给他掌嘴,枉他还是咱们府上的门生之后,合该让他们父子都来府上给二姐姐负荆请罪。”
宝钗低头思量了一下,慢声道:“宝兄弟说说气话也就罢了,此事万不可莽撞。”
宝玉:“却是为何?”
宝钗:“那人既是一个武将,宝兄弟贸然前去恐要吃亏,不若你找琏二哥去。一则琏二哥在外头行走多年,自然什么事情都比我等更知道多一些个,二则琏二哥可是二妹妹的嫡亲兄长,自然比你我更加心疼二妹妹。”
迎春闻言,一笑,说道:“我就说宝姐姐怎么不心疼我?原来是因为并不是我嫡亲的姐姐。如此说来你们竟可都不必来看我了,一个一个的既没有一个嫡亲的,自然是没有一个真心的了。”
宝钗指着迎春笑道:“你们听听她这歪理,我分明是好心,到了她嘴里却胡诌成这样,我看你呀,是越来越像林妹妹了,嘴上半点不饶人。”
黛玉:“我好好的坐着什么都没说也能饶上我,反过来还说我嘴尖牙利,我竟不知这是何道理?”
众人说笑一阵,宝钗语重心长道:“玩笑归玩笑,二妹妹此事做的的确莽撞了,哪怕他无礼朝车里看了,既有司琪在,二妹妹定然被挡的什么都看不见。可二妹妹主动走出来,站在了街边,那不是让他看了个清清楚楚?不仅是他,乃至于过路的甚至守城的兵甲都看见了,二妹妹又置自身与何地呢?”
迎春笑道:“我是怎么想的呢?不过不想如了他的意罢了。他挑起车帘想看什么?想要什么?
众人纷纷望过来了,迎春继续说道:“他无非是想看着我被吓得躲在丫鬟身后颤抖不已的样子。我若如了他的意,虽没看着我的脸,他也得逞了。”
“他想要什么呢?我猜大概就是他想无礼冒犯一个大家闺秀,而那闺秀只能避无可避的躲在丫鬟身后任他看。然后他或者坐在车辕上,一路招摇着赶车送我回府,咱们还得感恩戴德谢谢他。膈应不膈应?
“更有甚者他来个负荆请罪,说冒犯了我,直接求娶与我?到那时我恶心不恶心?“
“但是现在我落落大方的自己走出来,我就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看的我,我就怎么看他。他怎么看的我,旁人都知道。
“我是等着家人来接,然后大大方方的回家的,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我坦坦荡荡,他是什么?不过一阴沟里的老鼠罢了。”
说到这里迎春一扬下巴,骄傲地说道:“况且如今我把他给告了,大理寺既接了我的状子就会去查,不管他是跟那路上的妇人合谋害我,还是真的偶然起意,如今再想谋我姻缘是不能够了。”
众人听了一阵沉默,眼里却都闪着一抹不一样的坚定的光。
这个时代姑娘们都对自己的姻缘一事讳莫如深,谁要提起自己听见一耳朵都要脸红躲开。
今天听迎春这样坦坦荡荡的谈论自己的姻缘,谈论自己的名声,谈论自己所遭遇的事情以及当时的所思所想,姑娘们的震撼不亚于春日宴上第一次听说有人不仅可以明目张胆的做妒妇,甚至还深得夫君喜爱,一辈子伉俪情深。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听说这等敏感话题她们也要红着脸躲避,但是今日,她们竟不知为何,也跟迎春一样,觉得这种事情大大方方说出来也并没有什么。
众人各个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缀锦楼,迎春站在门口相送,唯独看着宝玉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要说宝玉的确不是姑娘们的良配,但是今天一拳锤在桌子上要为自己出头的样子,却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弟弟。
唉,也不知道白女士要怎么对付他。俩妈斗法俩娃遭殃,不过迎春自然是不分青红皂白都要站自己亲妈这边的。
所以,以她对白女士的了解,在心里默默地为宝玉点了一根蜡——对不起了宝兄弟,谁让你没摊上一个好妈呢。
两日后,孙绍祖按原定计划到荣国府负荆请罪。
虽然当日贾府二姑娘不管是妆容穿戴、还是临场发挥都给他不小的“惊喜”,但他一个尚在兵部候缺的指挥使能有机会攀上皇亲国戚,他是必然不会放过的。
只是他一介莽夫并不懂得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从二姑娘掀起车帘自己跳下来那一刻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以为的负荆请罪是无数先辈们演练多少遍的——上门假惺惺的道歉称自己无意中冒犯了贵府的姑娘,然后标榜自己是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为保小姐名声,我决定牺牲自己求娶与她。
于是,贵府上假模假式的发一通火,顺势应下婚事,再赶紧将姑娘和丰厚的嫁妆打包送上门来。
可是,孙绍祖并不知道的是,大老爷贾赦是个顶顶爱面子的人,如今街头巷尾饭馆茶楼到处都在说,他闺女面对登徒子侠女一般一口啐到对方脸上,然后叉腰站在车辕上洋洋洒洒大骂半个时辰,最后“噗通”一声跳下车来差点以死明志的英勇事迹。
大老爷这两天牙都肿了,纯属愁的——一时骂这些说书先生竟如此演绎,那哪里是他的迎春,分明听着像孙二娘。一时又庆幸自家姑娘遇见这等腌臜事名声不仅没毁,反倒老百姓都在交口称赞。
末了,大老爷也不知道自己这名出的是窝囊呢还是窝囊呢,自然把所有的无处可发泄的怒气都怼到了送上门的孙绍祖身上。
经常在外行走的贾琏自然也不用宝玉去找,从无数说书先生的口中认领了自己嫡亲的二妹妹,生生在府上等了两日,终于等来了负荆请罪的孙绍祖。琏二爷撸起袖子就上去了……
可怜孙绍祖,竖着进去的,横着出来的。进去的时候号称负荆请罪,实则一根荆条也没背,不过横着出来的时候大概是担心他躺地上硌得慌,不知道谁好心把他扒光了上身放在四五根荆条上。
大理寺几个步卒本是奉命来请孙大人回去协助调查的,见他这幅样子转身就走。只听那年轻的问道:“老哥,为啥咱们不把他带回去?”
那老卒道:“他这样不成,不抗打。等他好差不多了咱们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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