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回到府中,裴烬眉头微拧,看谁都没有好脸色,脑海中都是那句:“何奚与寻常人不同”。
——何奚是特别的。
——我很看重他,在我心里,谁也不能与他相比。
少女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连带着话中珍藏的深意也被他剖析的清楚明白。还有那个被他捕捉到的,她面对何奚时那样放松安心的笑容。
他冷哼了一声又一声,心里满是还未宣战就要落败的不服气。
何奚是公主的陪读,少说有十多年的交情,他们两人的情分,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是在外人面前,也没什么可避嫌的。
裴烬提前打听过,多少也有了解,亲眼见到时,依然觉得那样刺眼。
胸中情绪躁动,赤手空拳打了好一会木人桩也没能觉得松快。
没过多久,副将走近来禀报。
“方才公主府送来了赏赐犒劳大将军,共有黄金百两,属下不敢擅自处置,还请大将军拿主意。”
“公主府送来的?”裴烬停下动作,取了腰间的汗巾擦了下额头,定气后又问,“单给我一个人的?”
“是。”副将想了想,来人特意强调了是公主单独赏赐给大将军,以示看重。
听到肯定的回答,裴烬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装箱封起来。”
副将即刻安排人去办。
这头刚定,便见裴烬气定神闲的理好了衣裳,走到廊下沏了壶茶。
“难为公主心里有我,满朝文武上百人,独独给我赏赐。”他说着,轻笑着低了下头,随即转脸去吩咐,“把仓库里那几箱子珠宝首饰、布匹狐皮还有那把金镞弓,送到公主府上。”
“都送?”副将皱眉。
“那么多东西,公主一个人用得完吗,衣裳首饰就罢了,那把弓千金都买不来,您不留着自己用,送给公主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裴烬只说:“我在马车上瞧见公主手心有薄茧,应该是练过弓箭的。”
一边回想少女的体型,说道:“女儿家力气小,臂展也不会长,普通的弓于她实在无用,用那把应该会顺手一点。”
他已拿定主意,副将只得去办。
——
已近黄昏,荣黎回到卧房换下染了一身莲香的衣裳,心中仍旧疑惑,裴烬何故要熏这么重的香。
闻味道,这香不是坊间能买到的种类,大概是自己配置的。
她捏着衣领闻了一会儿,那香味并不使人昏沉易眠,反而越闻越精神,头脑都清醒许多。
荣黎好奇里头是不是加了薄荷,龙脑香一类提神的香料,稍稍思索,便为自己没来由的好奇心感到无聊,换好新衣便将那身衣裳丢到一旁了。
走出主院,穿过花园时,隐约听到从前院传来些闹哄哄的声音。
恰好桑桑迎面走来。
荣黎:“前院怎么那么吵?”
桑桑走来她身旁禀报:“回公主,是裴大将军府上送来了好些东西,前头正在整理收拾呢。”
裴烬送东西过来?
荣黎顿觉不好。
自己调走裴烬的属下,拒绝裴烬进入尚书省,好不容易同他拉开距离,赏赐金子是要叫他知晓,雷霆雨露,俱为君恩。若收下回礼,岂不是赞许了他的示好,叫外人知晓,还当她是与裴烬私交甚好。
她怒道:“谁准你们收的?”
桑桑忙收起笑脸,低头道:“公主息怒,是何大人准了,府里才收下的。”
听罢,荣黎来不及生气,快步往前院走去,要问个究竟。
前面的景象着实热闹,送来的东西大箱小箱堆了小半个院子,随便打开一箱便是亮闪闪的珠宝,甚至还有一块半人高的玉屏,雕山刻水,力道隽永,似是名家之作。
丫鬟们拿着帕子小心擦拭宝物上的灰尘,分装入木盒中,略重些的东西便有由小厮们一一抬了去。
天色渐晚,众人有条不紊的收拾整理着,再一一汇报给前厅上的何奚。
荣黎径直往前厅去,前脚刚迈上厅堂,何奚后脚便站了起来,放下手中记录的册子,神情温柔的迎上来。
关心问:“公主不在后堂用晚膳,怎么到这儿来了?”
荣黎屏退厅上侍候的下人,才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府里不许随意收官员送来的礼吗。”
“公主别急,你误会了。”何奚缓缓道。
“那是怎么回事?”她指了下外头那些多到足以叫人指控她受贿的财物。
“是裴大将军府上的人送过来,说奉了大将军的命令,要将这些财物充入国库,他们见识少,也不知东西具体值多少钱,便请公主帮着筛选整理,若有公主看得上眼的,便留下当做辛苦费。”
听罢,荣黎的怒气消了大半。
“他真这么说?”
青年眉眼带笑,温柔的嗓音慢条斯理道:“是啊,我也很惊讶,没想到大将军看着凶狠,竟然是如此清廉,心怀百姓的好官。”
若是借她的手将财物充公,只留一点作为答谢,于公于私都挑不出毛病来。
荣黎一时有些摸不透裴烬的意思了。
在她还心存怀疑时,何奚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她带到台阶前。
“公主,你要不要挑些有用的留下,这些云锦苏绣的花色挺难得的,那还有几支成色极好的金钗。”
北庆边境断断续续打了十年仗,当初皇室为了给前线筹措粮草,以皇后娘娘为首的皇室女眷捐了不少首饰,荣黎那时虽小,也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首饰捐了出去。
数年来已经习惯素妆淡雅,便不把这些珠宝首饰放在眼里了。
她摆摆手,“不必留下什么。”
何奚会意,随即取来了一把弓,双手奉到她面前,“旁的也就罢了,这把金镞弓实在难得。”
荣黎看他脸上柔和的笑意,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弓来,尝试着拉了一下。
果然是把好弓。
她轻笑一声,“何奚,你应该知道裴烬只是找个借口给我送礼吧。”
何奚语气平淡:“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裴大将军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财物最终进了国库,便可用之于民,有百利而无一害。”
说的的确有理,荣黎点点头:“那便由你处置吧。”
夜幕降临,院中掌起石灯。
用过晚饭后,荣黎走在花园里散步,昏黄的光芒照亮草木新生的枝芽,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桃花香,是花园中中间那棵桃树开花了。
边境初定,短暂的和平只会持续三年。她得在外敌再次来犯之前,除掉裴烬这个内患。
杀裴烬,比她想的要难的多。
赏赐黄金百两是安抚他,试探他,没想到裴烬送来这么多东西,看来此人是不会为钱财动摇心思的。
走到桃花树下,她仰起头来,透过交错的花枝看向深蓝色的夜空,静下心思考。
前世,她为何会输给裴烬。
于朝廷政事、名位声望上,裴烬远不如她。可调兵遣将、阴损招数,她自知是比不上裴烬的。
自己手下武将不多,尽是文官。真到哪天不得不撕破脸,仅靠府上侍卫保护,如何能抵挡住裴烬的亲兵。
若有皇帝手中的禁卫军,或许还能与裴烬较量一番。但她是公主,虽摄政,也无权调动禁卫军。
没有禁卫军……还有……
对,还有一支精兵可供调度!
荣黎拍了下手,心下顿时有了底气。
这晚总算睡个了好觉。
——
第二天上午,北郊大营。
荣黎坐在军帐正中,一身白色劲装,腰配黑玉带,长发梳在脑后扎成马尾,身旁只有桑桑随侍。
短暂的等待后,她要见的人被参军带了过来,那是个身着军士棉布衣,肤色麦黄,身形健壮的女子。
进到帐中,女子见是长公主亲临,忙下跪行礼:“末将龚玉参见公主!”
荣黎示意参军回避,对龚玉道:“让你在军营里待了几个月,总算是知道规矩了,听说你已经当上了军中校尉?”
“都是公主垂爱。若公主等几个月再来,或许末将还能得个副将当当。”
“不想回去做你的山大王了?”
“末将不敢,末将那时不懂事,走投无路了才干起拦路抢劫的营生,不想竟抢到了公主头上,末将私下里已经反省过很多回了,公主就别打趣我了。”
说起自己年少无知时犯下的事,龚玉臊得耳朵都红了。
瞧她知道羞,荣黎适时转了话题:“不打趣,那听本宫说点正事?”
“好啊。”龚玉积极地抬起头。
被公主从大牢里捞出来,反扔到军营里,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公主了,没想到会突然得到公主召见,她也很好奇公主的来意。
在龚玉期待的注视中,荣黎起身走到军帐外,她四下看看,指着正在练兵的队列中,最高大的一个人士兵,回头对龚玉说。
“你去把那个人撂倒。”
龚玉不解,没有多问,起身走上去。
荣黎看她快步走过去,穿插在队列中,不顾旁人好奇的打量,对着那个士兵一个扫堂腿,把人撂倒在地。
那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屁股着地摔在了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刚要起身,又被龚玉抓着胳膊扭过身体来踩住后背,叫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动作够快,也够不讲道理。
见状,指挥练兵的将军示意众人暂时停下,正要上前来问个清楚,便见荣黎迎面走了过来。
众人行礼:“长公主金安。”
荣黎左右看看,指着龚玉说道:“来两个人,谁能撂倒她,本宫有赏。”
士兵们大多还未反应过来,有两个靠近中间的,青青公主的话后率先站了出来,一左一右对龚玉发动了攻势。
龚玉脚下踩着一个,身体两侧还要应付两人的进攻,虽应对自如,却不免疑惑:“公主,您这是要干嘛?”
“若有真本事,就挺住。”
荣黎一声吩咐,她便不再言,专心应战。不过片刻,拿下了两人。
胜负已分,荣黎示意众人停下。
龚玉松了一口气,将地上三人依次拉齐,又上去跟人撞撞肩膀拍拍背,安抚了他们的情绪,才算作罢。
看到这一幕,荣黎才满意的点点头,叫桑桑留下赏赐那三人,自己则叫上龚玉回了军帐。
“公主,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面对一脸疑惑的龚玉,荣黎这才讲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本宫需要一个将领替本宫带一支精兵,你可愿替本宫分忧?”
“末将愿意。”
龚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又小声问,“不知公主需要末将带哪一支精兵?”
荣黎答她:“虎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