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喜宴布摆夜榻铺排
五月十五,艳阳天气,恰逢玉女娘娘飞升之日。
如此吉日,挂着卫府雕饰的彩车队伍一路吹拉弹唱,欢欣鼓舞,满盖大喜的红色,引得沿途百姓驻足观看。
尤宜言者,当数那背后的嫁妆队伍,扛夫个个肩宽体壮,从头至尾遍历,竟足足有嫁妆一百二十八抬。
该是何等阔绰!
有说,这该不是王爷公侯嫁女罢?
另一人推搡他,你懂什么?这是扬州首富窦老爷家的千金,有传闻道,就是将国库腾空,也填不满窦府的金银财宝,象牙犀角。
这话当然是夸张了,却惹其他人啧啧称奇。
却说白日行过婚礼,夜晚时分,卫府里头,宾朋满座,“恭喜”之语接连,更有酒过三巡后,面红耳热的世家同僚,径自来到新郎官卫玠面前,连竖拇指,好不艳羡:
“伯瑗,真是好福气!”
“我原想不通,你簪缨世家贵公子,为何放着大族小姐不要?”
“今日见了那窦府排场,金满箱银满箱,我心里明白了四五分。”
“可方才拜堂间,见却扇下仙女面容,我才是明了了!这样标志的人物,我昔日竟......”
话道一般便强行噎住,原是被同来参加好友喜宴的蔡廷玉从后方伸手牵扯住了。
“世兄吃醉了酒,可不要胡言乱语。”
等那人悻悻走了,蔡廷玉才打量起眼前新郎官来,见他神色端肃,剑眉微笼,便道:
“伯瑗,你也不要多吃酒,洞房花烛夜切莫冷待了人家新娘子。这边有我,你且去吧。”
—
那边后院,喜气洋洋不输前堂。四五丫鬟持守珠帘,但见鸳鸯拨步床,新娘一袭绛罗衣,金绣鸾凤牡丹,项戴嵌珍珠红翡青石金圈,云鬓翠钗,持一柄却扇,难掩玉质风姿。
殊不知,端坐一个时辰的窦绿琼,早已按捺不住了。
扇儿轻轻,此刻却好似千斤重,偏生喜嬷嬷看着,叫她不好偷懒,于是眉间若蹙,朱唇微启,似黄莺归碧天:
“嬷嬷,卫公子还不来吗?”
此话一出,惹得四下接声轻笑,连一旁伏侍的撷月也忍不住,微微低了头。
“哎哟,娘子可是等急了?卫公子一会儿就到,洞房花烛夜长,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喜嬷嬷笑道。
话音未落,一身长九尺,周身气度不俗,穿红色喜服的男子卷起珠帘,径自入内,正是卫玠。
窦绿琼见了,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原本施以粉黛的脸色此刻更是飞霞片片。
方才的话不会叫他听了去吧?我并不是这般孟浪的女子啊。
又心想,他好高啊,坐下时,她竟然只能看到他的腰带了。
正这般思绪翻飞着,窦绿琼忽然闻到淡淡酒气,手背被一宽大的手掌摁住,不轻不重,将扇子别开。
窦绿琼抬头,便见那日龙章凤姿的蓝袍男子,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眉眼下压,似碧海沉寂,又因着三分醉意,而略显疏懒散漫。
卫玠同样也在端视自己年幼的新娘,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春花。拜堂时他并未施舍她两眼,如今见了,忽而觉得方才大堂前同僚的话,竟不是作假。
有道是:
面若桃瓣,杏腮上点点红霞。
肌肤赛雪,体态婀娜似神仙。
两人皆没有说话。
这在喜嬷嬷眼里,便成了新婚夫妻害羞,耻于开口,遂端着皱纹笑满面的脸,上前道:
“公子,娘子,可来喝合卺酒。”
说罢,示意两婢女端瓢葫上前,一分为二,倒了酒,各自交予夫妻二人。
窦绿琼被卫玠牵着手,匆匆将扇子递给撷月,以酒漱口。
隔得这样近,她能清楚地闻到夫君身上的香气,像凛冬的雪,又间夹着几分酒的醇香,并不难闻。
撒帐礼后,喜嬷嬷笑语盈盈带着众丫鬟出去了,吹灭油灯,只留床边两盏烛火。
“夫君。”
帘帐解下,窦绿琼的心腔擅自鼓胀,此刻早已卸了钗环,白净面若出水芙蕖。
沉默半晌,卫玠应了声“嗯”,俯身将妻子压下,开始解那衣襟。
—
月如悬镜,清风鸣蝉。紫蒲堂外,隐隐可见室内昏光,明明灭灭。
喜嬷嬷任务在身,自是竖耳倾听,不肯放过房内一针一线的动静。撷月作为陪嫁,与抱香、拢雪二丫鬟也是紧了心神,只把头来低。
倏尔,屋内传来两声呜咽哭泣,却骤然止住了。
撷月一惊,同喜嬷嬷对视一眼,见对方神色泰然,只得沉住气,擦了擦额角的汗。
红绡帐,鸳鸯被,情事方休。
丫鬟婆子们进去各自为主子盥洗。
耳房这边,卫玠脱下中衣,丢给随行的小厮。
自他二十岁行军打仗归来后,便不习惯沐浴时身边有人伺候,因此碧山、丹湖两人只是在屏风外候着。
卫玠用水浇洒着身体,明明是凉水,却越洗越热了。
耳边总响起方才那啼哭声,叫卫玠羞恼。
他就说他不愿娶那窦小姐。十五岁的女孩子懂什么?什么也不会。
心里燥闷,手上搓澡也就不自觉使了力,突然从后背传来一丝痛感,卫玠皱了皱眉,很快意识到是方才床榻间窦绿琼抱着他时挠下的痕迹。
他又恼了,心里想,她到底哭什么?他是喝了些酒,却不至于失了分寸,明明没使力,动得也不快。
大抵小姑娘都是这样。他就说,他不想娶个这样的。
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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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窦绿琼泡在氤氲着热气的浴桶里,玩起花瓣来。
撷月、抱香在旁边为她沐发,拢雪便做着添水的活。
其实窦绿琼只是吓的,因为卫玠不跟她说话,她紧张起来,便疼得哭了。
但现在团在热汤之中,身边有自小服侍的三个婢女陪她说话,身上不疼,心上也不怕了。
见小姐笑了,抱香紧着的心也放松下来,大着胆子调侃:
“方才二公子进门,见了扇子后的小姐,竟是看得痴了呢!任凭他是潘安在世,还是邹忌昳丽,我们家小姐,也是洛水神女,西施罗敷,岂有不相配的道理。”
撷月觑了她一眼。
窦绿琼托着脸,压不住唇角的笑意:“真的吗?他当真会喜欢我吗?”
拢雪也笑,脆生生道:“奴婢长这么大,除了夫人,还未见过比小姐更好看的姑娘。”
“你才多大。”撷月取来帕子绞发,边叮嘱着:
“进了卫府,不许再这么没规没矩,往日的小姐也不要再称,该改叫娘子,都记住了?”
抱香、拢雪忙齐声称是。
身上干净了,撷月扶窦绿琼起来,细细为她穿戴好,又拿中午才摘的新鲜荷花熏了熏衣裳。
抱香手持青质四叶於菟蟠螭纹镜,方便窦绿琼整理仪容。
上面雕有铭文:龙掌风雨,虎辟不祥;银锡明曜,光宜美人。
是庆贺窦绿琼十岁生辰时,窦宗恭请名匠所刻祝语。
诚哉斯言,窦绿琼实为难得一见的美人。母亲齐瓌本就名动扬州城,虽悲其早逝,但从胞妹齐敷之倾城容色中也可窥见一二。
不同的是,齐敷已近三十,金钗颜妃,自有一股风赡华美体态,温柔淡雅,气质清流。
窦绿琼则是面若粉桃,琼鼻樱口,五官初初长成,却隐见清艳卓绝姿容,举手投足伶俐扑俏,虽少些气质,却也不失可爱。
两者是为“扬州双姝”尔。
而此刻美人皱眉,好不可怜。
“撷月。”
就要出耳房时,窦绿琼想起什么似的,担忧地看向撷月,“我方才哭了,夫君并不来与我拭泪,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默了默,又补充:“他也不同我说话。”
撷月也没甚经验,想了想,便道:“娘子别担心,兴许是二公子吃了酒,有些醉。”
窦绿琼仍不放心:“那我还抓伤了夫君,他该不会是因为这个生气?”
“琼琼。”
将要进门前,撷月顿住脚步,凝视着因慌乱猜疑而不安的小姐。
“在府中您是怎么对夫人、对老爷的,也只管放心那样对公子。”
“君子操履守正,何忧人之不喜?”
窦绿琼点头,似有所悟。
于是轻轻推开门,卷起玉珠帘,见卫玠倚在床头看书,待室内丫鬟皆退下去了,她走到床边,发现被衾已经换了新的,脸霞酣红,俏生生唤道: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