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顾明宣从府衙回来,聂氏迎上来,又是递上冰湃的果子,又是打扇递水。
“这大热天的,老夫人顶着毒太阳出门,当心伤了身子!幸臣那孩子从小没人教导,性子野得很,说不定是自己溜出去玩了,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聂氏道,“寻人固然要紧,老夫人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顾明宣不想听废话,让她去请顾恩平来。
聂氏:“舅舅过寿,表哥是最忙的,咱们何必为这点子小事去烦他?不如再派些人出去找就是了——”
她说到这里掩住了口,因为顾明宣已经拿起了鹿头杖,重重一顿:“听不见我的话吗?!”
聂氏脸色一白,这才出去。
顾明宣知道自己又OOC了。
但聂氏的言行真的很讨厌。
如果不是她拦着不让小荷回禀,也许还可以在第一时间去找人,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全无头绪。
而且聂氏当时还说:“可见人真的生来就有命数,这孩子命中注定就是庸常一生,突然间得了老夫人疼爱,竟是无福消受。老夫人也不必忧愁,他自有他的命数。”
顾明宣头一回听人把“管他去死”四个字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当场就想给她一拐杖。
原著中聂氏可是以聪明著称,难道就看不出来现在的老夫人对傅幸臣有多重视?怎么连个最基本的见风使舵都不懂,还跟个犟驴似地,一门心思讨厌傅幸臣?
关键人家傅幸臣一个小孩子,哪里得罪她了,怎么这么大恶意?
永宁侯不理俗务,就算是过寿时亲友来了,也是顾恩平招呼。因此顾恩平确实是忙,过了好一会儿才来,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
“姑母有何吩咐?”
“恩平,你可认得什么江湖上的能人异士?或是你父亲军中帐下得力的干将?”
顾明宣觉得这“偷孩子的妖怪”有几分古怪,光靠这些普通喽啰们恐怕是解决不了问题。
“侯府是勋贵世家,怎会去与江湖草莽交接?至于得力将士……”
顾恩平说着,微微苦笑了一下,“父亲征战多年,麾下确有不少异士。只是父亲从不让我过问军中之事,多年来我只不过是个打理侯府的管家罢了,实在是说不上来,姑母或许可以去问父亲。”
顾明宣无奈。永宁侯就算是过寿也不忘修炼,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回到塔中。那塔顶下有家人守着,不放人出入。
外面有管事的来寻顾恩平回事情,顾恩平向顾明宣告辞,转身之际,衣袖因风飘扬,姿态十分优雅。
顾明宣视线掠过他的袖角,心里忽然一动。
她唤道:“恩平,你的袖子上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东西?”
顾恩平抬袖看了一眼,袖子上干干净净。
“嗐,人老了,眼都花了,方才瞧着黑乎乎的,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
顾恩平含笑说了几句姑妈还年轻的话,这才退出去。
顾明宣看着他背影,想起了她刚穿来那天的事。
那天傅幸臣骗顾恩平袖口有东西,顾恩平当时脸上有一瞬的僵硬,甚至下意识掩了掩衣袖。
当时她满脑子都是解剖时的肌肉与血液,此时被忽略的细节骤然清晰。
是的,一个人听到自己衣袖上有东西,正常反应就是像方才顾恩平一样,抬起袖子看一看,而不是掩饰。
除非是心虚。
……该不会,那猫真是顾恩平毒死的?
所以,也许真没玉虚什么事,是顾恩平以为傅幸臣真看见了什么,所以把傅幸臣找了个地方关起来?然后确认傅幸臣当时确实什么也没看到,就把傅幸臣放出来了?
否则且不说以傅幸臣的聪明很难把自己走失,就算是真的走失,满府满城这么多人,总该有人见过傅幸臣。
除非,这世上当真有偷孩子的妖怪。
顾明宣没有再往外跑,她仿佛尽完了寻人的职责,开始听天由命,继续参加接下来的寿宴。
这是寿宴的第三天。
也是最后一天。
聂氏显然是认为顾明宣已经回心转意,不再把傅幸臣当回事,她心情很不错,为顾明宣布菜的时候,笑吟吟同顾明宣聊天:“老夫人说给侯爷带了一份大礼,还一直卖关子不肯告诉人,这会儿大礼送出去了吧?总能说了吧?”
顾明宣哪知道什么大礼,她的注意力全在顾恩平身上。
顾恩平是那种所有父母都会引以为傲的儿子,长相不俗,仪表堂堂,能力不弱,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让每一位客人都宾至如归。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不讨永宁侯喜欢,永宁侯跟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始终淡淡的,口吻同吩咐下人没什么分别。
顾恩平才是侯府最忙的人。一天下来,只有午后一点空档可以稍稍歇息。
炎夏永昼,天气又热,不论是主人家还是客人,在这个时候都要歇上一个午觉。笙歌乐舞与喧闹声暂停,整个永宁侯府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寿宴第三天的中午,顾恩平一个随从也没带,独自出门,进了一间茶楼。
不一会儿,戴斗笠、穿粗布衣裳的顾明宣拄着根木头拐杖进了茶楼。
老实讲,大热天跟踪的活真不适合一个老太太,顾明宣累得直喘气。
这茶楼十分雅致,消费水平显然不低。
小二倚门站着没动,打量顾明宣的衣着,撇了撇嘴:“老太太,前面再走两步才是你歇脚的地方,那儿的茶水便宜。”
“胡说些什么?”掌柜从里头殷勤地迎出来,“老夫人里面请。”
顾明宣在小二震惊的目光中搁下一块五两重的银锭:“方才那位客人进了哪里?”
掌柜越发殷勤:“就在二楼雅间。”
“我要隔壁那间。”
“是是是。”掌柜连忙带路,顾明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便也跟着蹑手蹑脚,半句话都没有多问。
怎么说呢?活该他挣钱。
进了雅间,顾明宣便把耳朵贴在墙壁上。
傅幸臣失踪的时间已经接近三十个小时,无论是下人还是衙役都没有带回任何消息,顾明宣不愿坐等,便过来盯梢。
隔壁的人很谨慎,声音压得很低。顾明宣听了半天,只模糊捕捉到几个字眼。
东宫……派人……太久……不老药……绝不可……
顾明宣自行组装一下——东宫想要不老药,等了太久,不想再等?
这时候的东宫,就是后来的皇帝。
这人就是古代版查尔斯,当了几十年的太子才熬死父皇登上帝位。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皇帝想找永宁侯要不老药,皇帝的儿子想问永宁侯的儿子要不老药?
父子俩各有各的甲方?
果然有问题。
只是听半天也没有听他们提到傅幸臣,不久之后那边便结束交谈,门“吱呀”一声打开,隔壁的人下楼。
顾明宣将身子贴在二楼窗口边,只见顾恩平恭送一人上马车,那人身形削瘦,鼻梁边有颗黑痣。
顾恩平忽然抬起头,不知是看天色还是怎么,朝这边看了一眼。
顾明宣心里一跳,迅速闪避。
过了一会儿再探出半边脑袋过去,下面长街在阳光下泛白,已经没有人影了。
顾明宣这才松了一口气,喝了口茶压压惊,戴上斗笠,推开门。
然后顿住。
顾恩平就站在门前,方才迎接顾明宣进门的掌柜毕恭毕敬地站在顾恩平的身后。
“姑母是不是忘了这是我们侯府自家的生意,不需要这么大的赏钱。”顾恩平掂着那五两重的银子。
顾明宣:“……”
“这怎么能忘?”
这个时候绝不能慌,稳住!顾明宣努力笑道,“我就是想堵上他的嘴,别让你发现我在偷听。谁知这人忒老实了,真不是个挣钱的料。”
顾恩平脸上的笑容不变:“姑母跟着我偷听?”
“是啊,我本想微服私访,在外面问问那些被丢了孩子的人家是什么个情形,刚好在附近看见你,我就在想,这孩子是不是听我的话,帮我找到能人异士帮忙了?于是就想上来瞧瞧。”
哪怕手已经在袖子里开始发抖了,顾明宣也依然坚强地含笑,“我总不好直接推门进去,所以就在旁边听听看。谁知道人老了耳朵是真的不好,什么也听不清。好孩子,快说说,你请到了什么高手?”
顾恩平挥挥手,掌柜退下。
他走向顾明宣,目光意味深长。
顾明宣告诉自己要撑住,可惜她实在不是活了几十年的顾氏,而是一个清澈愚蠢的大四毕业生。
实在不争气,在顾恩平的逼进下,退了一步。
这步一退,气势顿时弱了。
此时顾恩平已经不再是平时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的目光锐利:“表妹跟我说,姑母近日好像是中了邪,被什么东西夺了舍,变得和以往大不一样,我还当她是神神叨叨,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回事。”
顾明宣干巴巴道:“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什么中邪夺舍的,有这么跟姑母说话的吗?”
“姑母以前可从来不跟我说话的。”顾恩平凉凉道,“毕竟我只是个陪家丫头生的庶子,只配给顾家当管家奴才使。”
“……”顾明宣试图挣扎,强行表演,“孩子,我老了,时日无多,许多以前看不透的事,现在都看透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侄子,我们身上流的都是顾家的血……”
“哈,”顾恩平短促地笑了一下,“等到不老药大成,姑母与父亲皆长命百岁,还有好几十年要活呢。”
表演失败。
顾恩平上前一步:“姑母如此心疼孩子,侄儿怎能让姑母失望?放心吧,我这就带姑母去找他。”
顾明宣下意识问:“你这么好?”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哪怕看起来再像书生文士,顾恩平依旧是武将之子,他抬手的时候顾明宣只够后退一下,根本反应不过来。
顾恩平一手切在她的后颈,她的眼前一黑,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