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像是大团的冰块塞进肺部,顾明宣一时间难以呼吸。
“放他下来!”顾明宣爆发出尖声怒吼,“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想是谁把他弄成这样。”顾恩平冷冷道,“那个偷孩子的妖怪,就是你的好哥哥啊。”
顾明宣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他偷孩子干嘛?!”
“为了做药引啊。”顾恩平轻蔑地道,“自打从月夷回来,他脑子就只剩下‘不老药’三个字。这几年他发现月夷祭司藏的那本书里缺的药引就是孩子,于是宁城就有了一个偷孩子的妖怪。”
顾明宣震惊。
虽然难以置信,可谁能有比永宁侯更好的身手,能够避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孩子带走?
“蠢货,你不会以为这样能让我们兄妹反目吧?”
永宁侯一招横斩,两名率卫同时倒下,永宁侯在其中一人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杀戮过后精神明显亢奋。
“你知道什么?我的不老药找到了最后一味药引,那就是活取的童子血,月夷人的最佳。可月夷人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孩子更是少见。你姑母听说后,说这孩子有月夷血统,于是便将他送给我,作为七十大寿的生辰贺礼。哈哈哈,这可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顾明宣:“!!!!!!”
“大礼”两个字,在她脑海发出恐怖的回响。
她的脖子僵硬,转动时几乎发出咔啦啦的声响,转向傅幸臣的时候不敢看傅幸臣的眼神。
但傅幸臣仿佛早就知道是她一样,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我……”顾明宣虚弱地说。同时在心里把顾氏诅咒了一百遍,这个愚蠢的老太婆,活该你被灭族啊!
傅幸臣连眼睫毛都没有抬一下,没有半点反应。
“真不愧是兄妹俩,都这么灭绝人性,惨无人道。”
顾恩平把顾明宣抵在了木架旁,一把刀同时横在顾明宣与傅幸臣的颈侧,向着永宁侯森然冷笑,“站住,你再过来一步,我两个一起杀。”
“哥你别过来……”顾明宣带着哭腔开口,“我不想死啊……还有这么好的药引,真死了你怎么炼不老药啊……”
永宁侯沉吟一下,后退了几步,问顾恩平:“你想怎么样?”
顾恩平:“我要分家。”
顾明宣:“……”
你搞出这弑父弑姑的阵仗就为这???
“人人都叫我小侯爷,可我不过是个穿主子衣裳的管家奴才。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现在又有了不老药,以后长命百岁,我连活也活不过你。”
顾恩平声音里有丝哽咽,“我这么多年给你当差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要的不多,只要一万两银子,从此以后我会离开宁城,过自己的生活。”
顾明宣连忙帮腔:“哥,他说的也有道理,你就答应他吧,你好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
一面说话,手上也没闲着,偷偷解傅幸臣手腕上的绳索。
她的两只手被捆在一起,行动着实不方便,还要避开面前的刀锋,身子快要拧成麻花。
永宁侯恨恨地,咳嗽了几声:“你勾搭上东宫率卫来杀我,还想要一万两,做梦,最多五千两。”
顾恩平:“不,就要一万两。”
顾明宣莫名觉出一丝不对。她虽然没有修过犯罪心理学,也知道都死了四条人命,并且顾恩平手里还捏着两条人命,实在不是为五千两讨价还价的时候。
而且就算永宁侯现在答应了,出去照样可以赖账,甚至杀了顾恩平。
顾恩平不是没脑子的人,连这点也想不到?
到底是上了年纪,永宁侯虽然赢了方才的打斗,咳嗽得越更厉害了,“那你现在就放下刀,我便答应你。”
顾恩平:“我若放下刀,父亲反悔了怎么办?须得立个字据。”
顾明宣终于解开了傅幸臣左手的绳索,傅幸臣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原来系在腕上的琉璃瓶侧倾,里面的血淌出来。
“别乱动!”永宁侯吼,“一个孩子没多少血,别浪费咳咳咳——”
弯腰狂咳起来。
“父亲不舒服吗?还能不能立字据?”顾恩平问。
“逆……逆子……”永宁侯的声音破碎,胸腔里仿佛有个坏掉的风扇。当他抬头后,顾明宣大吃一惊,方才还大杀四方的永宁侯脸上一片青灰色,他没有吐血,也没有别的症状,只是咳,肺叶好像被什么东西捏成了碎片。
顾明宣忽然想起了那只叫珍珠的猫,解剖后的肺部呈败絮状。
“父亲年纪大了,真不该动刀动枪呢。”顾恩平慢慢地道,“告诉您一件事,珍珠死了。五天前就死了。”
永宁侯大怒,但他连站立都吃力,“当”地一声,威风八面的重刀落在地上。
“虽然没有亲眼瞧见它是怎么死的,但估计就和您现在差不多吧。应该先是口渴,然后再喘不上气,最后就死了。”
顾恩平神情愉悦极了,走向永宁侯,“你这么喜欢那只猫,要不要去地底下陪它?还有你的夫人,她可是在下面等你很久了。你要真吃了不老药,她久久等不到你,万一耐不住寂寞,嫁给了别人怎么办?”
“我要……杀了你……”永宁侯眼中绽出血丝,迈出一步,整个人仆倒。
“东宫太子殿下很慷慨,除了那四名率卫,还送我一样好东西。”
顾恩平掏出一支黑色的小瓷瓶,“这里面的药物化在水里无色无味,喝下之后人会呼啸衰竭而死,外表上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端倪。父亲您英勇盖世,那四名率卫当然不是您的对手,他们的作用只是消耗您的体力,让药效加速发作。现在您是不是呼吸困难,好像溺水了一样难受?”
永宁侯抓着胸前衣襟,口中“嗬嗬”作响,睚眦欲裂。
他的手拼命朝前,似乎想掐断顾恩平的脖子。
然而他的力量甚至够不到顾恩平的鞋尖。
昔日横扫他国的勇将扭动挣扎,渐渐无力,像是变成了一滩烂泥。
顾恩平仰天大笑,笑声似喜似悲。
顾明宣在他的笑声中争分夺秒,把傅幸臣身上最后一道绳索解开。
傅幸臣的身体失去支撑,软软地倒下。
顾明宣扶住他,低声问:“还能跑吗?”
傅幸臣看着她,没有说话,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像是无意识地抓了些炉中溢出来的炭粉。
顾明宣看了顾恩平那边一眼,顾恩平围着永宁侯踱步,尚未从永宁侯死亡带来的快乐中清醒过来。
“幸臣,你听好。一会儿我会拖住他,然后你就赶快跑。”
她摘下发簪、耳环、戒指、手镯……一股脑全塞进傅幸臣怀里,“上次在凉亭里你看到了吧?这里靠近西南门,你出去之后先躲起来,白天去府衙找一个叫陈长山的捕快,给他钱,让他送你回京城。”
傅幸臣应该是很久没有开口,声音低哑生涩:“……那你呢?”
顾明宣笑了笑:“管我干什么,反正我是把你卖给别人的坏东西,马上就要去当大乌龟,还得下地狱。”
她觉得这句告别台词挺洒脱的,小孩子也不用伤心。
如果笑容到后面没有变形就更好了。
顾恩平之所以用这种隐秘的毒药,就是要隐藏自己弑父的真相。
她作为目击证人,反正没可能活下去。
在原书中不曾提及的过去,顾明宣不知道傅幸臣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折磨,小小的身体苍白削瘦,双腕的伤口仍然在滴血。
她之前一直讨好他,但那也只是当他是个身上能爆金币的大BOSS,一直在攻略而已。
他在她心底只不过是个纸片人。
此时才明白,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穿越,可对傅幸臣来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受伤是真实的,流血是真实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他在这样小小的年纪,遭受了不该遭受的痛苦。
“姑母这是要干什么?”
刀尖从顾明宣的肩头探出,直抵咽喉,顾恩平彬彬有礼地问,“东西都塞给他,难道是想让他逃走?”
顾明宣全身僵硬。
她看不到背后的顾恩平,视野里只有傅幸臣。但傅幸臣面对着她,应该看得到顾恩平提刀走来,却一声也没出。
因为饥饿和折磨,傅幸臣瘦了一圈,原本就只有丁点大的面庞上仿佛只剩下一双眼睛。眸子幽深,里面没有喜怒,只有一丝意外,像试验者终于在千篇一律里的实验结果中看到了某种不一样的反应。
在注定一次又一次重复的痛苦中,她又一次……成为了意外。
“我说……侯爷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顾明宣僵硬地笑,“既然这孩子的血是珍贵原材料,怎么能这么虐待呢?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孩子就没命了,又到哪里去取血?应该把孩子好吃好喝养着,养胖一点,要炼药的时候再来抽血嘛,这才是可持续性发展,能用上很久呢。你说是不是啊大侄子?”
她一面说一面尝试回头,撞上顾恩平的视线。
顾恩平居高临下,手里托着一只瓷碟,瓷碟里放着两颗药丸。
“姑母说得有理,侄儿受教。这里有两颗药,姑母尝一颗吧。”
现在他成了不老药的主人,试药的人自然也得换一个。
刀架在脖子上,顾明宣能说不吗?
她颤巍巍拿起一颗,深黑光润滚圆,像两颗龙眼核。
这就是不老药?
里面混着各种重金属、硅酸盐、碳酸盐以及各种中草药……对了,还是人血。
想到最后一条顾明宣有点作呕。
“这东西吃下去会死的。”顾明宣真诚科普,“哪有什么不老药?这就是毒药。”
根本不用试,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吃下这玩意能活着,人类的胃根本不可能消化它。
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傅幸臣的脸色——他在听到她那句话之后,脸色像是解冻的湖面,微微挑起了眉。
……她连这个也知道?
当真是从九重天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