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

听见吃饭两个字，许岚的肚子忽地叫了一下。一上午过度沉浸在失恋的悲伤世界中，饭也没想着吃，这会还真有点饿了。

叶淮让正准备开门离开，见许岚又把姜灿星的照片拿出来看，他丢一块冷掉的粢饭糕到他怀里，声音里充满了人道主义关怀：“看照片是看不饱的，我早上多下来的早饭，你吃了吧。吃完把她照片删了，脑子格式化一下，重新做人。”

按照上周他去给夜店喝醉的许岚做代驾的时间线来看，那时候他还和姜灿星谈着呢，就已经在夜店门口和其他女人亲的热火朝天了，蠢人遇到蠢事他不意外，蠢人刚高考完就找著名玩咖才不能理解，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在和不合适的人谈恋爱这种事上，在他看来与犯罪无异。

“不删。我就喜欢她这款。”许岚一脸嫌弃地接过粢饭糕，但吃的还挺香，叶淮让笑笑，走了。

走出童话乐园，他打算步行到地铁口，路口等红绿灯时，忽然有一个风韵女子走到他身边，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他的白头发，问道：“你就是叶淮让？”

“……”叶淮让转过头看她，不认识的中年女人，为什么找他？

姜灿星的母亲林梦却不怎么有耐心，蹙眉点了点司机王忠：“到底是不是这人？”

王忠连忙压低声音：“太太，就是他没错的，我和姜小姐的同学打听过了，她的男朋友是白头发，高个子皮肤白，每天都会来乐园兼职，我到这儿一看，这不就是小姐班里那个同学叶淮让吗，之前接送她的时候，她还指给我看过。”

……

“叫什么名字？”

“叶淮让。”

“家住哪里？”

“陆松区最边上，靠近隔壁省。”

“家里几个人，都是干什么的？”

“就两个，我和我外公。我外公以前做过木匠和水泥匠，现在得了病，坐轮椅，无业。”

“好，那么，我要找的就是你。接下来的话，你都给我听清楚了——”

高级餐厅灯光柔黄，客人三两桌错落，处处细节体现高雅格调，满眼都是金钱堆积起来的体面。

包间里，叶淮让终于在对方说出一句耳熟能详的话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五百万，离开我女儿姜灿星。”

姜灿星得知林梦去找许岚谈话的时候，正在市区街头她最喜欢的一家苍蝇馆子里认认真真吃东西。

百年传承的老店，以前不怎么火，现在也火起来了，地方还是小，所有顾客挤在一起大快朵颐呼啦啦嗦面，红烧牛肉面是一绝，中原口味汤头浓郁，其他海派口味的大排面鳝丝面也做出十多年前的老味道，是那些只吃氛围感的高级餐厅没有的美味。

姜灿星吃面喝汤总是放很多辣椒，容易呛到，但今天她吃冷拌馄饨，对面载她来吃面的司机王忠吃放满了辣油的汤面，王忠没呛到，最后呛到的人还是她，“咳咳，什么，我妈妈去找我男朋友了？”

王忠点点头，他不是那种沉默寡言守口如瓶型打工人，他很热心，他在姜灿星小时候就来姜家当司机，和这个乖乖大小姐关系好，也怕她和林梦因此产生什么罅隙，便提醒她：“是，太太找他谈话，还特地让我先走，说一会她自己回来。我感觉她面色和情绪都不是很好，你做好准备吧，她应该是很不喜欢这个男生。”

“我都已经和他分手了。”姜灿星还在咳，眼红鼻子红流鼻涕，拉出一堆纸巾匆匆忙忙地擦：“不行，我得去找他们，在哪家饭店？”

她和许岚是和平分手，他在外名声不太好，但总体对她还是挺好的，姜家和许家关系本来就一般，万一又为此多一点隔阂那就不好了，何况他们已经分手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哦，也是，她这段恋爱是瞒着父母的，分手也没和他们说，林梦只是靠她的状态来判断她谈恋爱了，一问保姆杨姨果然是，自然以为他们还在热恋。

“就在你哥常去吃的那家私家日料店，离这儿不远。”王忠说。

桌上的冷馄饨才吃了几口，姜灿星已经没胃口了，但又怕办完事就立马又想吃，毕竟其实也就是和林梦说声“我们已经分手”了的事，用不了多久。

于是她赶急赶忙地去柜台要了个打包盒，把冷馄饨一骨碌全倒进去，一拎袋子对着王忠笑一下：“走吧王叔。”

可能是心里有点紧张有点急的缘故，姜灿星下车时竟然还拎着那盒冷馄饨，一路奔进日料店，袋子沙沙的还挺有气势。

跑到包间门口时，听见里面的男生说：“五百万，离开她就行？”又温声说了句：“行啊，我离开，现在就离，然后把钱全都捐给大逐山，那里缺钱。”

姜灿星没听见后面那句，她本就跑得心如鼓雷，听见那句五百万更是血压飙升，伸手扶着包房外的墙壁，汗流浃背地喘了口气。

许岚这是被他爸卡经济来源卡疯了吗，亏她还怕林梦为难他呢，怎么都开始谈钱了啊……

总之还是敲敲门就进去了。也不是没踌躇过，怕妈妈又要发作骂她，但她得把这事儿彻底解决了，否则许岚那偏激的性格又要来找复合她真的架不住，他爸不给他钱他用谈恋爱这事儿来问她妈妈要算什么意思，干脆今天在林梦面前摊牌，有家长在他反而不敢造次。

“许岚，你自己问你爸要钱去，你……”

姜灿星难得想说点重话，结果看见里面的人后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人懵了，呆愣愣地看看林梦又看看叶淮让。

对面两个人齐刷刷转过来盯着她，她脑子转不过来，一时不知怎么反应，干脆一把抓住叶淮让的手腕把他拉起来，“你跟我走！”

这话说得特别像英雄救美时英雄说的那句话，叶淮让作为那个美，自然也是从善如流地跟她走了，走之前还礼貌地对着林梦笑了下：“阿姨，这钱不给也行，以后我自己赚。”

他嗓音清冷，颇有点倔强灰姑娘的腔调，但其实他跟英雄姜灿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不熟。

这下换林梦懵了。姜灿星从小就很听话，从来没在她面前这么叛逆过，真就这么喜欢他？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乖乖女在这一刻开始就已经萌生了更叛逆计划的种子，对于姜灿星来说，很多家庭问题的积累哪怕在临界点她也不敢爆发，但一旦看到可能的机会，她就会跳起来朝天打一拳，我长大了，我没有像你们说的那样不如姐姐和不如别人，我努力起来班主任都害怕，谁能挡着我自由恋爱啊？！

林梦眼看着姜灿星拉着男生离开，跑的跟兔子一样快，她拎起包追出去，人影早没了。打电话也只说声“妈妈你等我会”就挂了，差点气个半死。

叶淮让站在路边看姜灿星吃冷馄饨，想走了。

刚转身一步，又被姜灿星悄咪咪拉了回来，“我妈和你聊什么了？”她见他不走了，便放开手继续抓筷子，低头道：“她把你和许岚认错了。”大概是因为你染了和许岚一样的头发。

他说了句不说她也知道的话：“她说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你。”

那你就真要？好可耻啊这个人。姜灿星狠狠吃一口馄饨，听见他又说：“我让她记得缴一下应缴的税。”

“那她怎么说？”

“她说让我别得寸进尺，就算是税前五百万那也是我这辈子没见过的数字。”

姜灿星的头低的更低了，“那你……”

“我觉得她也没说错，所以赞同了她。”

……天，真的没见过心理素质这么好的人。得找个机会偷师学习一下。她嚼嚼嚼。

叶淮让不知她心中所想，低头只看到她动物一样毛茸茸的头顶和鼓鼓囊囊耸动的脸颊，嘴角扯了扯。

他当然不能跟她说，你妈其实全程在说我妈，但我妈已经死了。

林梦认识叶薇然，这是他没想到的，但也没多惊讶，认识又怎么样呢，旧怨已去，叶薇然也早就入了土，如果用叶薇然来刺激他会让林梦觉得开心点，那也行，他无所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母亲曾经是一位大名鼎鼎的风云大记者，可是八年前，她去世了。”

“是的，我妈妈是一个记者。”

“一个叱咤新闻行业十多年的著名记者，只是现在没人记得。”林梦强调道。

“叶薇然在大逐山山腰出车祸的时候，你好像才十岁吧？可怜啊……没了妈妈，这些年，你好像过得不怎么好。”

“摆正生死观，习惯就好。其实我过得还行。”他说。

林梦嗤笑：“你的要求倒是不高。我不管你过得怎样，按照我三番五次不断从书架上扔掉《地底星空》的频率，别告诉姜灿星你和叶薇然的关系，以免她对你产生不必要的滤镜而不愿意分手，可怜也好同情也好，你和你妈妈都不该出现在她生活里。”

《地底星空》是叶薇然生前留下的著作，讲述了她十年记者生涯的种种见闻，其中包括四年A国、B国战地记者经历。

按照他在高一开学时的浅显印象，姜灿星好像是因为看了这本书才一心一意只想当记者，这也是他觉得她最蠢的地方，比和许岚谈恋爱还要蠢，恋爱时对男人有滤镜，看本书就对职业有滤镜，那些表面的“用双脚丈量土地”就可以吸引她，却没想过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叶薇然婚姻破裂，贫穷，疲惫，早死，他被她的信仰痛苦折磨，最后成了孤儿，总有人要承担一切，而他便是那个承担一切的人，那时他甚至才十岁。

只能说，林梦真的很了解她的女儿，所以她要求保密他和叶薇然的关系也是可以理解的。

反正今天的一切都只是个误会，以后也不会见了，他和姜灿星莫名提起“叶薇然是我妈”这种事发生的几率基本是零，没这个动机。

叶淮让这样意兴阑珊地想着，表面上对姜灿星却还是温柔耐心的，他习惯这样了。

只是这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一周后，这个恨不得走路都低着头的女生会主动找上门来，她涂个大红唇拦着他，自说自话坚持不懈，把他当做一件商品挑选，明明是强买强卖，却说要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