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嗣靈帮忙辨音后，姚念芸索性放开手脚。

不再顾虑周边异动的环境，只专心去应对琴女不停弹奏出来的曲调。

原本枯竭了的湖水不断涌出阵阵清泉，逐渐蔓延没过她的脚面。

一道又一道的琴音横扫碰撞，无形声波化作有形的伤害，连残留下的竹茎都被搅烂了。

琴女所弹奏的琴音似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姚念芸裹得喘不过气来。

指尖处的皮肤被丝弦磨得血肉模糊，蚕丝所做的弦亦是被染得艳红。

琴弦被她拉得绷紧，似有断裂之势。

胸膛里血气翻涌，姚念芸不得不放缓了手中动作。

嗣靈看得忧心，它念完一个音调后朝她低声道：【念芸，这样下去你会被耗死的，怎么办？】

姚念芸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现在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以琴应付。

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

她抬头望了一眼半空中的人影。

浮于空中的秀丽身影停下手中动作，含笑托腮看向底下那依旧倔强的少女，眸光闪烁，难得浮现出一丝赞赏之意。

七窍都被琴音逼出赤色，快撑不住要到极限了，也仍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不过是个初入琴道的初学者，竟也能在与她对招中不落下风。

明明只是无形的琴音，却被运用得如同刀刀置人于死地的利刃，毫不留情。

真是个极具天赋且很好的对手呢。

“令人惊讶的进步，小友，你果真令吾刮目相看。”

琴女掩去眸中霜雪，妍丽的脸上浮现出与往常不同的笑意，似多了几分癫狂之感。

琴音信手拈来，她素手一挥，柔美的笑容愈发殷切：“希望接下来你也能不令吾失望。”

七弦之上清光粼粼，琴女低眉凝眸，手上勾剔抹托打，动作不停。

那些琴音便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过于纷乱的琴音扰乱了嗣靈的思绪，它有些不确定地听着那凄清悲戚，又苍凉柔和的曲调，犹豫道：【似乎是，商曲？】

听着嗣靈略带迟疑的话，姚念芸心中暗感不妙，指尖在琴弦上迟迟不动。

而那凌冽的琴音又迫在眼睫，她连忙携琴往一侧倾倒。

不过犹豫了一瞬，那琴音便险险擦过喉咙，险些割破那脆弱脖颈。

“唔……”

脖间传来热辣之感，姚念芸下意识捂住那传来剧痛的侧颈。

暗红的血液似断线的珠子般，顺着指缝处滚滚流出，将丝弦色泽染得越发深厚。

垂头看着那不断变得深红的白弦，姚念芸内心暗叹，那琴女的琴音，果真是有够厉害的。

尾巴处的毛发被温热的血液浸湿，嗣靈看得心惊，顾不得那又迎面袭来的琴音曲调，语带颤音：【念芸，你……】

姚念芸抿了下唇，抬手将身上几处大穴点住，免得自己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

不行，仅靠嗣靈一个去听的话，根本就辨别不出琴女接下来越来越复杂的音调式，也分不清是五音中的哪一个。

姚念芸抱琴起身，不再挣扎抵触那纷乱的琴声。

将五感放到极致，不再抗拒那看似平静，实则暗中纷杂扰乱的琴声，细细研读。

琴声霸道至极，将所有的思绪占据，姚念芸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宛若一块被琴音浸润的老旧海绵，由内向外，急速膨胀起来。

身体似乎承受不住了，口鼻处呕出几口鲜血。

眼前的景象模糊得像透过轻纱看物，宛如被一层血雾笼罩。

耳膜承受不住这越发沉重的琴音，嗡鸣不止。

大滴大滴的血珠从耳廓里流出，而后归于永恒的平静与沉寂。

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隐约看到了嗣靈嗡动的嘴巴，以及琴女那永不停歇的指尖。

姚念芸将黑猫轻轻放至脚下，掌心对着它小小的身体。

略微用力，便将它轻柔地推至一处没有被湖水浸湿的空地。

随后将手握长剑，摇摇晃晃向着琴女所在的地方走。

剑身雪亮似霜，反射寒芒。

嗣靈呆愣在原处，一时没回过神来。

金乌最后一丝光亮沉没于地面，盛大的银盘占据了天幕。

群星璀璨夺目，过分清冷的银辉如同没有温度的霜冰，冷冷地俯视着这阵法中的万千生物。

它好像看不见她此刻的心中所想了。

将姚念芸拉到这异世前，它曾调查过她的背景。

作为保留了绝大一部分纯善之心的转世，她无疑是最适合来做破坏剧情点的最佳人选。

心怀善意，如同太阳般散发着融融暖意，可包容万象万物。

作为嗣靈，它没有七情六欲，一切都是按照预定的目标前进，却在此刻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悲戚。

那道清寂的身影，宛若走上了一条没有回头的道路。

将她拉到这里来，真的是对的吗……

它不知道，却也不敢再往深处去想了。

姚念芸直直对上琴女的视线，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

瞳仁黑沉无光，黑得吓人，透出极为浓重的杀意。

似乎毫不在意她身上的伤，眼里只留意着琴女的动作。

那道拿剑的倩影精巧得不可思议，又狠又快，速度快到仅凭肉眼无法观看。

琴女心乱了一瞬，弹琴的动作愈发快了。

恍惚间，她竟觉得，那剑似生出了魄，魄象外显，斩落诸邪。

那道倩影便是剑魄所化，剑之所指，便是她的心中所向，谓之为剑魄。

剑修的最高境界，竟出现在一个区区筑基后期的无名弟子身上……

琴女柳眉微蹙，又信手拈出几首夹杂着不同五音的曲调。

几道声波化作实体朝姚念芸袭来，只凭借着本能，她紧握于掌心的长剑变幻莫测。

剑锋划破虚空，锐不可挡。

剑气席卷而来，先前那狂肆的琴音被剑气弹反。

偶有几道声波从侧面偷袭，她便借力踏气，一一躲过那快出残影的音波。

待琴女回过神来时，那闪着寒芒的长剑已然横于颈处。

只需再深入半分，便会血溅当场。

她输了。

琴女微微一笑，表情如常，但浑身血液滚烫至极，原本苍白的唇瓣仿佛涂上了一层口脂，嫣红浓郁。

悬于空中的琴女撤了力，连带着她的琴与姚念芸径直下坠，砸落在地。

似乎并不在意脖颈处森冷剑锋，琴女脸上含着淡淡笑意，只定眼瞧着半跪在她上方，举剑的少女。

面前的少女绿衣破烂不堪，眼瞳沉沉无光，只漾着浓厚杀意。

七窍内涌出了大滩的温热血水，正一滴一滴地滑落、溢开，在衣襟上绽放出大朵大朵的血花。

血腥气混合着淡淡花香，滚滚烟尘浮动。

圆月沉于地表，金乌重现。

天光大亮，无声宣判着她的死刑。

琴女眼眸轻合，胸腔处传来轻柔得、如同羽毛般拂过的疼痛。

琴声没入血肉时所发出的声音，她一直都很喜欢。

利落、爽脆，曾是她的挚爱。

与杀人于无形的锐利琴音不同，剑从来都是温和且不失自身傲气。

可现在，剑刃没入胸膛时的感觉，却好似至交间互相挽手，皮肉相触时所带来的温柔触感。

令人为之上瘾。

她彻底输了。

***

看似平静的破虚秘境内暗流涌动，异动频发。

凌芊芊通红着双眼，手里握着姚念芸送给她随身携带用于防身的短刀，语带颤音：“鸣鹤师兄，你…你残害同门！该当何罪！”

她呼吸急促，表情惊恐，似是不可置信般看着他，那握着短刀的手微微颤抖。

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到地上。

看着凌芊芊甚至连握刀都握不稳的模样，鸣鹤轻蔑一笑，隔空将一道灵力打至她手上。

“啊！”

手腕忽然传来剧痛，刹那间变得红肿不堪。

凌芊芊身形不稳，跌落在地。

白净衣裙沾上尘土，有缕缕形同触手的黑雾伺机前行，欲往前抓住她的脚踝，吞噬殆尽。

凌芊芊心中一惊，慌乱下从乾坤袋里掏出几张灵符往它身上扔。

“滋拉——”

黑雾散去，露出里面森然的累累骨刺。

方才若不是反应及时，那道灵气便会直接贯穿她的掌心。

医修最重要的便是双手，平日里，她最是看重自己的手，生怕它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可是万蜂谷谷主的女儿，就连剑门的长老跟师尊都要给她爹几分薄面。

这个鸣鹤，他…他怎么敢的！竟然想废了她的医修前途。

仿佛看出了凌芊芊的心里所想，鸣鹤嘴角轻勾，表情懒散。

手中把玩着一本小小的古籍，缓缓向她走去：“想来这个古籍，确实是个好东西。”

语调清越愉快，像是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般。

那古籍纸张泛黄，边缘处已然被磨得圆润，透着一股被岁月尘封已久的历史感。

凌芊芊还想说些什么，那厢的鸣鹤已然俯身，垂眸望着她：“你说姚师姐，是不是早就已经在琴心剑魄阵里……”

他顿了顿，随即将掌心摊开，朝里虚虚吹了一口气，平静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如愿以偿看到凌芊芊那愈发愤怒的表情，鸣鹤脸上笑意未减，这才缓缓说出方才未完的话：“灰飞烟灭了呢？”

闻言，凌芊芊双眸猛地睁大，从小接受的良好家教让她说不出什么下三流的话。

她小脸涨得通红，只憋出一句：“你不会得逞的！”

“你！咳咳咳——”

身旁骤然被笼罩上一层威压，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凌芊芊艰难抬眸，恶狠狠地瞧着鸣鹤：“若是大师兄清醒了，他定然会追究你残害同门的重大罪责！”

恍若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鸣鹤歪了歪头，稍稍侧身，语气变得幽远。

面上已然染上几分病态痴缠之意，他指着侧后方说道：“你是说大师兄吗？他被我保护得很好，你无需担心。”

凌芊芊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瞳孔一缩，下意识出声喊道：

“芸芸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