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废物
云葵最后一次见晚欲雪,也是她第99次刺杀失败的时候,她被识破了身份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划重点,是地牢,而不是天牢。
地牢的环境要比天牢糟糕得多,硕鼠成堆,蜚蠊成群,逼仄寒冷的隔间里,黯淡无光,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这也是她唯一能了解外界的通道。
可以想象,要是没了这扇天窗,她的五感也会很快退化。恐惧,窒息和紧张会接踵而来。每到夜晚,墙角滴答的水滴声像极了催命符,扰乱了她的心智。
但偏偏,她的身上被晚欲雪先行一步下了禁制。
也就说,没有他的允许,她是死不了。
少年神尊折磨人的方法多的去了,这次,他不急于处死身份暴露的云葵,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三个月过后,云葵被狱卒带出了地牢去往刑审台,为了防止她逃跑,她的手脚腕上都带着特制的镣铐,很沉重,坚硬的砂砾磨破了她的脚底,步步行至,留下一个个血色模糊的脚印。
但少女背影决绝,身姿笔直,没有丝毫要软和求饶的意思。
四周的围栏是用玉石雕刻的,台阶也是白玉砌成的,清晰地倒映出她狼狈的模样。
而台下是实刑地,一个个排队的修士被束缚住手脚,绑在十字架上,满身血污,嘴里塞着一团布塞,不能说话。但很慌张,眼里闪烁着求救的泪花,在见到云葵时,他们不停地挣扎四肢,摇动脑袋。
云葵认识那些人,他们是灵山的弟子,同时也是她的同门。
此时此刻,他们就像待宰的羔羊,任人戏弄宰杀。
白发少年站在玉台之上,一身雪衣,手持长弓。当云葵被押过来时,他只是懒散地抬了抬眼,目光平静地从她身上掠过。
他从侍神手里接过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台下不远处的受刑者。
少年雪衣上绣着银纹,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在他的周身。风拂过,肩上的白发与衣袂一同随风舞动,更显神情冷漠,孤寂出尘。
犹如神明降临。
神明降临带来的是救赎,而他是毁灭。
羽箭划破长风,直接刺穿台下人的眉心钉在十字架上。惊魂未定的双目暴露在空气当中,良久,一滴殷红的血流了出来。
其他修士瑟瑟发抖。
白发少年淡然地收回了长弓,狱卒将死去的人拖下来又换了个人上去。
饶是云葵,见到这场杀人游戏,也惊得冒出一身冷汗。
新换上的人是个不怕死的,双手被束缚着,用着最毒的话咒骂晚欲雪——
“暴君,不得好死,不得民心,罪不容诛...”
然后,很快那人的舌头就被狱卒拔掉,投入了蛇窟喂毒蛇了。
晚欲雪也兴尽意阑,丢开长弓,瞥了眼云葵,朝这边走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云葵,语气轻蔑,“仙界这帮蠢货,居然派你来刺杀我。”
“.......”
“?!”
在地牢待久了,云葵的脑回路也慢了半拍,这家伙居然骂她。
她可是下界最优秀的修士,就算被逮捕,也士可杀不可辱。
他竟然这般羞辱她。
但云葵目眦欲裂,奈何手脚腕都带着铁铐,撼动不了他半分。
云葵死死地盯着晚欲雪,他身边忠心耿耿的侍神端着盘子走来,上面放着一柄匕首,一条白绫,还有一枚看不懂的毒丹。
晚欲雪冷冷看着眼睛瞪如铜铃、气得浑身发抖的云葵,仿佛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殿下。”
额...
他喊她什么?
殿下?
这个称呼早已在三百年就消失了,随着冰封的空桑境一同被埋没,三百年来没有人这么称呼她。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转移到银盘上,“选吧,你想要个什么死法?”
要么刺死,要么自缢,要么毒死,反正都不是好结局,下场都不好看。
但那时的云葵已经认识到任务即将失败,也没有过多挣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拿起匕首,选了个不怎么难受的死法,一刀毙命,总比慢慢折磨好受多了。
可少女高傲,就算死,也不应该受人胁迫含恨而终。
她缓缓抬起头,握着匕首直朝晚欲雪而来,可还未触及到他,侍神抢先一步闪身挡住,一掌掀飞了云葵。
云葵被击飞数十尺远,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踉踉跄跄地爬起身,环顾四周。
这么好的逃跑机会可不能错过。
先逃再说,以后有的是办法报仇雪恨。
玉阶很平滑,她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脚腕上的铁索绊倒在地,顺着台阶滚了下去,从最高一层重重地摔在地上。
云葵不回头,还要起身逃跑,一支羽箭挟着冷风射来,冲击力极强,只“铮”的一声,羽箭穿过她的衣袖将她钉在墙上。
云葵跪在地上,挣扎几下,没挣脱开,眼睁睁看着晚欲雪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一脸漠然,眼底尽是嘲弄,在云葵面前蹲下,掐着她的下巴将那颗毒丹强行塞入了她嘴里。
既然她不选,那他来替她选。
少女自是不肯下咽,死活也不吞,嘴巴鼓鼓的。
他掐着她的脖子微微一用力,云葵呛了一下,还是没坚持住,就这么顺势咽了下去。
欸...
第99次任务失败,她就这么被毒死了。
她记得毒发前,眼前已经模糊一片,最后倒在晚欲雪怀里。
这个卑鄙的小人。
把人关上几个月,然后再选择最低端的投毒方式毒死她。天底下没有比他更无聊无耻的人了。
想杀她就杀,干脆利索点,还非要整个仪式。
云葵叹气,又或许是晚欲雪一时兴起想出折磨她的新法子。
抛开性情残暴,晚欲雪的疯批属性也极为强烈。
神域境内太过清冷,他就为了增加生气,就把抓来的下界修士制成了“无尽灯”摆放在神宫殿前。
所谓的无尽灯,就是把人的七魂六魄活生生抽出来,放入特制的灯笼罩,用业火熏烤以此起到照明的作用。
夜间,一盏盏灯烛辉煌的无尽灯驱赶了长夜黑暗,燃烧是她的同门师兄弟的生魂。
每到夜深人静,总能听见宫殿外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哀嚎声,如泣如诉,凄凉沙哑,久久回荡在神域每一处旷地。
惊悚、诡异!
那是生魂发出的痛苦悲鸣,是无助的象征,是崩溃的决堤,听得让人心揪撕裂,却也无能为力。
而晚欲雪却当做了美妙的乐曲欣赏,只要无尽灯还有亮度,就不允撤换下来,若是灯盏熄灭,就代表生魂已经燃烧殆尽,可以新的了。
自那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云葵都很恐惧灯火,一看到灯烛,就想起晚欲雪的暴虐。
他就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这次重生,云葵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上演。
忘忧宫太过清冷了,水瑶捧着梅花里里外外装点了一遍,扑鼻而来的梅花香味,甚是好闻。
云坤上次来过后,顺带把庭院的秋千修好了,一夜过后,秋千椅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酥雪。
水瑶清理掉雪,铺上一层毛绒软垫,“公主,要不要试试?”
这是生病以来第一次出门,云葵抱着胖橘猫坐在千秋上,水瑶在后面推着她。
没一会儿,怀里的猫叫个不停,云葵不知所措,水瑶道:“胖橘一直在叫,好像是饿了,给我吧。”
水瑶走去没多久,草丛里响起一阵怪异的叫声——
“喵、喵...喵喵...”
云葵扶额,“出来吧。”
草丛里钻出两个穿着短打的少年,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高的那个叫燕川,像个细竹,瘦得可见颧骨,细长的眼睛,黝黑的皮肤。声音也很尖锐,像是刻意捏着嗓子说话似的,时间长了,灵山的其他弟子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燕娘子。
而矮的那个叫薛宇,像个水桶,胖得不见脖子,但表情管理很好,时常露出憨痴的表情。
俩人站在一块,远远看去,就像是扁担挑水。
很有喜感。
这是云葵的两个小师弟,来这里是为了看望云葵,但空桑境的禁制也太森严了,他们只能在这里等待云葵出来。
“师姐,我学的像不像?”薛宇求表扬似的说道。
“......”云葵觉得一言难尽,但碍于面子没有无情揭穿他,不仅学的不像,还很猥琐。
上一世,燕川和薛宇下场很惨,一个被厉鬼分尸不得善终,一个为救家族吞剑而亡,俩人都没有好结局。
“师姐你身体好点了吗?要是没大碍了,就赶紧行动吧。最近古水村邪祟频繁出动,其他六宗门的很多弟子都过去了,咱们玉衡殿也不能落后啊。”
玉衡殿,总共就收了四个弟子,他们的大师兄唐靖在一次历练中遭受妖物袭击,灵根受损,腿部也惨遭重创,导致双腿残废不能直立行走,以后只能依靠轮椅挪动。
至此以后,唐靖没办法出行完任务,只能在灵山炼些治愈伤口的丹药,成了名丹修。
而云葵在其余三人中,天赋上佳,但一人也带动不了整个宗门。
其他宗门的弟子少说也有几十人,多则可达上百人,每年仙门扩招修士,就玉衡殿宗门人员稀薄,可怜得很。
倒不是的玉衡长老名誉有损、修为不好,而是此人太过修身养性,教诲弟子的方法就是“散养”,除非先天灵根聪慧愿意跟着他,否则,是个弟子都愿意选个上进的长老来当自己修仙路途上的师尊。
“师姐,你可要为玉衡殿出口气啊,天玑殿内的那个小麻雀不仅重伤了你,她还把燕川的眼睛打出淤青了,你看。”薛宇指着燕川的眼睛给云葵看。
灵山宗门众多,各宗门攀比心思随之而来。薛宇气急败坏无可厚非,他口中的小麻雀说的就是单凌萱。
云葵凑近一看,果然发现燕川的眼眶黑了一圈。
薛宇不督促,云葵也是要去古水村的。
上一世,玄鹤少年鹤执玉就在这里为了救人受了重伤,肩膀被拘魂怪重伤,回道宗门养了整整一个月才能握剑。
对了,忘了强调,鹤执玉也是上界的神灵,自是应该守在上界,但少年心怀天下,这些年六界动乱,妖魔肆意,少年肩负拯救苍生的重任亲自下界来到了灵山,隐藏身份,默默守护人间四境。
前世的云葵一直不知道少年的真实身份,直至他们订婚的那日,少年当着众修士的面,执起她的手向她提亲,她才知道鹤执玉居然是神域的大少君。
人人都说鹤执玉与她的阿姊步微月是天作之合,少女并不明白鹤执玉为什么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她?
步微月哪里都好,长得好看,又体贴人,宗门里很多人都很喜欢她。
她的人缘好到甚至让云葵嫉妒,母后喜欢她,长老们重视她,宗门里的弟子无不关切她,就连燕川和薛宇还时不时要为她打抱不平,甚至...甚至在仙界沦陷后,就连晚欲雪也没有杀了她、选择把她留在身边。
相比较起来,云葵就显得很清落。
可这辈子除了父王和哥哥外,云葵从来没有受到过重视,少女的心里渴望被人爱,即便知道鹤执玉也并非是真心爱她的,她也答应下来了。
可后来,云葵很快就明白鹤执玉为什么答应与她成婚,是因为受到了神后莫名其妙的压迫、不得已才与云葵成的婚。
神域的神后很重视她,看她就像看自己女儿似的,那种慈爱的眼神,云葵在母亲眼里见到过,但母后的眼里只有步微月,没有她。
如果没有云葵,鹤执玉的道侣应该是步微月才对,如果没有那场意外,说不定鹤执玉早就与步微月成了婚,成了别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了。
可晚欲雪造反,长刀刺来时,鹤执玉毅然决然地挡在云葵面前,替她挨过了那一刀,将她护在身后。
可后来化作亡魂的少年也没有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依旧藏在修士人群中,为他们指明方向,暗地里付出了很多。
少年的大义凛然让云葵深受感动,即便重生之后,云葵也想尽量弥补他。
哪怕少年根本不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