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州城，上城区，缸内。

2380年6月18日17:02。

运输舱舱门缓缓打开，污染海水在一瞬间涌上舱内。

呼吸服早已开启，温和的氧气薄膜环绕住全身，程灵汐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水流在身体周围涌动。

运输舱降落在一片高档居民区，这里的环境与之前贫民区内天壤地别，水草丰盛，植被珊瑚环绕，矮层独栋小楼连成一片，不仅配备着空气罩，还有仿生智械修理楼前水草。

只是这片区域安静得有些诡异，远远看上去，一个活人都没有。

“地点：移州城上城区31号红鸾路。目前污染指数：4,2。缸范围：直径2km。主要污染方向为x污染。”小水简单扫描周围地标，得出结论。

而运输舱在开舱门后自动播报起温和的电子女声：

【清理部入缸须知】

【第一条：遵守缸内规则。】

【第二条：不可停留原地。】

【第三条：不可随意攻击。】

【第四条：生命绝对至上。】

【第五条：牺牲在所难免。】

女声在重复了三遍之后便自动关闭，随后场面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与此同时，几人的手腕上响起了“滴——”的一声，这是精卫公司专门配备的无线电通讯腕带，方便队内语音和地图标记。

霍恩德的机械右手按住背着的步枪，他首先打破安静道：“这破规则都记住了吗？把运输舱的坐标标记好，这是最后用来逃命的家伙。”

他说完后便朝着身后程灵汐和容怀比了一个跟上的手势，随后放轻脚步，带头朝前方走去。

程灵汐的手放在腰侧别着的手枪握把上，跟在霍恩德身后。容怀是最后一个出舱门的，他有点犹豫，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安静，跟上程灵汐的步伐。

“饿——”小鱼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气息，在脑中含糊着喃喃。

它经常偷偷听小水和姐姐聊天，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姐姐”，第二句便是喊饿，人鱼尾食量大，很快便消化完，开始馋。

程灵汐一边往前走，一边在脑中安抚道：“再忍一会，马上就有吃的了。”

人鱼尾以污染为食，目测缸内应该有不少。小鱼异常听话，它分辨不出来程灵汐口中的“马上”是有多久，姐姐让它忍着，它就乖乖忍着，果然不再叫唤。

他们绷紧神经，顺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朝前走去。

霍恩德其实是有点紧张的，他比早上的时候还要紧张，以至于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绷紧。上午一起进缸的小组就在前后脚一起走，遇到污染体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而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两个队友还是凑数的，他压力很大。

身侧的水波微微晃动，一分钟后，前方道路尽头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霍恩德立马停住脚步,小声提醒道：“别动！”他谨慎地端起步枪，机械手的食指紧紧按在扳机上。

程灵汐和容怀闻声也停住，两人不约而同举起手枪，瞄准逐渐靠近的生物。

“赫赫赫——”的声音从那生物身上响起。它靠近的速度很快，程灵汐眯眼，看到它大约是个人型，黑西装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红色的领带已经被甩到了宽大的脖子后边，在水中来回飘动着。

最诡异的是，它前胸部和身后异常鼓起又红又白的一部分，隐隐约约能看到是一只鱼头，这变异显得它的身体像个球形。只见它双腿呈现罗圈状，不自然地在地面上来回拖动，连皮鞋磨烂了都不在意，就这么飞速朝着程灵汐等人方向移动着。

程灵汐皱着眉，她想要开枪，被前方的霍恩德大声阻止道：“都别动！别攻击！”

只见前方霍恩德眯着眼缓缓放下枪口，他望着这个怪物咽了咽口水，自言自语道：“这他妈的是被污染的尸体，没有什么攻击力，但里边全是x粒子，打了就全散了。”

这个尸体很快移动到三人面前，在距离霍恩德枪口一米处急刹车，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冲来的速度太快，带起了身后一片浮动的泡沫，程灵汐能透过呼吸服闻到身前海水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

她眼睛缓慢眨了眨，能看到这个生物头顶上顶着白色小字：【x污染体（已死亡）】

但令人震惊的是，这具尸体却模仿人类的声音在说话。

它说：“演出要开始了，我们都要迟到了。”

霍恩德骂了句卧槽，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它前胸突出的鱼头张了张嘴，继续道：“演出要开始了，我们都要迟到了。”

身后的容怀探着头看了一眼就缩了回去，他躲在程灵汐和霍恩德身后，抖着声音：“我……我有密集恐惧症……”

在这具污染尸体来到他们眼前之后，程灵汐也终于能看清它的外貌。不可否认，她感到一阵恶心，身上不受控制地泛起鸡皮疙瘩。

它身上裸露的皮肤布满了红白的细小圆形凸起，形成了红白相间的花纹，最让人san值狂掉的是，这些凸起还在尸体的皮肤下蠕动，就是这些东西发出细密微小的声音。

“您需要习惯。”小水没有感情地评价道：“这就是令人恶心的x污染。在缸里，出现什么无法接受的情况都有可能。”

程灵汐在脑中和它对话：“其实还好，但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小鱼是不是要吃这个？”

小水：“……它虽然没脑子，但应该没有这么饥不择食。”

小鱼：“不……不……不吃臭的。”

程灵汐这才放下心来。

她转头望向一边皱着整张脸的霍恩德，问道：“这个东西怎么处理？”

霍恩德恶心得嘴抿着，他摸了一把下巴：“不管它，但跟着这东西说不定有用，不过千万别打它，x粒子浓度高了我们都得被污染。”

容怀单手捂住眼睛，道：“还有……它说的话什么意思？”

他刚说完，那污染体又张口重复了一遍：“演出要开始了，我们都要迟到了。”

它的目的似乎只是来传达一个信息，说了三遍之后就在原地缓慢转身，程灵汐等人才看到它背部的凸起模样——一条红白相间的鱼尾。

只见这条鱼尾诡异地左右摆动着，它无视了身后的几人，又以来时奇怪的姿势往前飞速离开。

霍恩德目送着污染体很快走远，他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呼出一口气：“妈的，吓老子一跳。”

他很快又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步枪，神色凝重指挥道：“你们俩别掉队，我们要快点跟着这个鬼东西往前走。”

***

污染体跑得很快，很快消失不见。程灵汐三人也保持着一开始的队形，加快了步伐往前前进。

街道一如既往地空旷，路过某些建筑可以看到一些打斗的痕迹，只是奇怪的是，除了刚开始见到的那只污染体，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别的尸体。

而随着他们逐渐深入，街道尽头的建筑也展露在几人面前——那是一座西式风格的圆顶剧院。

剧院门口被精心种植了花样繁多的水草，五颜六色的珊瑚群围绕着整座建筑，它仍没有放弃末日前的审美。有钱人总是喜欢在一些细节上追求完美，这座建筑也不例外，它还在门口摆放着手工雕刻的石像，只是上面早就缠上了深绿色的水草，看着应该有些年头了。

为了尽量还原居住者末日前的生存环境，一些富人区会特意在区域地面下铺设一层磁力装置，它们可以保持人体在水中的平衡，模拟悠闲行走的动作。

霍恩德是不理解这种行为的，他一路走一路骂：“这一看就是狗日的财阀住的小区，他们肯定早在污染没成缸的时候就坐运输舱跑了。”

“妈的，地磁吸附呼吸服，想飞都不能飞，倒霉的还是清理污染的人。”

他们已经走到了剧院的门口，只见霍恩德伸出机械右手，小心推开露着一条缝的大门。

见程灵汐对霍恩德口中的“飞”有疑惑，小水立马解释道：“上城区城市街道设有磁力站，可以吸附呼吸服移动，如同在海水中‘飞行'。因此，很多高层建筑也不只一个入口。”

而这边，霍恩德已经将剧院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他将步枪别在胸口，招了招手：“你们别磨蹭，快点儿进来。”

而随着程灵汐与容怀一前一后进门，剧院的铁门也终于重新合上。空气中的腥味越来越重，程灵汐微微抬头，看向眼前被水草包围的雕像。

这是一只“鱼”和“人”融合的怪物。

这雕像和刚开始见到的那只污染体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会不会动的区别。它长着人的脑袋，人的双手，人的双腿，却在躯干部位发生异变，前胸突出一只鱼头，而在后背部位突出一条鱼尾，看着就像是一条鱼钻进了人的身体里。

剧院占地面积很大，在这个中央雕像下方围绕着一圈缩小版的雕像，有12个。

程灵汐问道：“这个剧院的雕像原本就是这样子的吗？”

“不是。”呆在队伍末尾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容怀终于出声，他语气肯定：“这是y粒子导致的污染，我们在缸里看到的与缸形成之前的事实有差别，但是对于缸来说，这里就是现实。”

“缸里什么都会发生。”霍恩德瞥了一眼容怀和程灵汐，“一会别手抖握不住枪了。”

他话音刚落，雕像后的剧院正门突然“咯吱”一声打开，“赫赫赫”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一排污染体鱼贯而出，动作飞快，将三人团团围住。

霍恩德瞬间紧绷身体，紧接着大喝一声：“来了！”

他们背对背呈三角形站着，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只散发着腥臭味的污染体。荣怀犯恶心，一只手捏着枪另一只手继续挡住眼睛，程灵汐倒是很冷静，但她也不愿意和污染体靠得太近，紧皱着眉头。

这只污染体队伍的末尾，一只更大、也变异地更严重的污染体缓缓地拖动着罗圈腿移动到程灵汐的面前。

它身前那只红白相间的鱼头没那么呆滞，眼珠子还会缓缓转动，说出的话也更为清晰，只听它黏黏糊糊地发音：“你们差点迟到了——”

“还差一个演员和两个观众，你们谁是演员？”

随后，它不说话了，似乎在认真思考，氛围诡异地凝重了起来。

容怀捂着脸，小小声念叨着：“别选我，别选我……”

霍恩德瞟了一眼容怀，咬咬牙：“你他妈的好歹是个男的，怎么胆子不如一个姑娘？这是遵守缸的规则，不是上断头台，妈的，还是老子去当演员吧——”

他话没说完，就被污染体打断：“你是演员。”

只见污染体鱼头的嘴部诡异地弯起，露出一个笑容，它伸出一只骨头发软、无法伸直的手，直直地指着淡定站着的程灵汐。

容怀深深呼出一口气，他透过手指缝隙看见不是自己便彻底放下心来。

只是他还没将这口气全呼完，下一秒，污染体便微微转了转方向，又指向程灵汐身后的容怀：“你也是演员。”

只见他眼前一黑，双手发软，手枪一下子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