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门板本就没有关紧，在撞击声之后便没有别的动静了，门口的声音很熟悉，是一开始领着程灵汐和容怀进剧院的巨大污染体发出来的，它一直在楼梯口守着，现在来提醒两人时间要到了。

这种污染体是死掉的尸体转化的，并没有神智，只是在勤勤恳恳地按照缸的规矩办事，只要你不违背相应的规则，它并不会拿你怎么样。

而这里的污染数值在缓慢升高。

腕带里的霍恩德也听到这边的声音，好奇问道：“你们要开始演出了？

程灵汐却不愿多说：“有事挂了，有空说。”只见她利落挂断无线电通讯，用脚扫开挡路的杂物，举起手枪，示意提着裙摆的容怀跟上。

另一边通讯器突然没声的霍恩德：“……又挂了。”他气得不禁笑了笑，心想，妈的，两个新手倒是莽得很，一点也不怕。

而这边，程灵汐与容怀集中精神，两人一前一后缓步靠近门口。

只见程灵汐伸手敲了敲门板，很快，深红色的x粒子穿透门板争先恐后地朝着她涌来，又被程灵汐挥了挥手驱散开，却仍然蠢蠢欲动地想要吸附在她身上。

清理部入缸须知第二条：不可停留原地。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有约半小时，x粒子浓度在杀死污染源之后降低了短短几分钟，又很快增长。

门外的污染体继续催促道：“快点出来。要上舞台了。”

程灵汐和容怀对视一眼，她下一秒一把推开门板，两人默契地在x粒子涌上来的瞬间开枪，子弹自带的蓝火燃烧出一条直线，将红雾般的x粒子冲散。

为了避免污染体被打到溢出更多的x粒子，程灵汐刻意没有标准那只鱼人，瞄准的是直线距离10米外的一颗水草，“啪”地一下打掉了它一整片叶。

“你们这是干什么。”那只巨大的鱼人污染体体型更大了，它模仿人类的疑惑，转动了一下蒙着一层白膜的眼。

随着眼前视线逐渐清晰，容怀和程灵汐也看到了之前撞上门板的东西。

那是一只被啃食了一半的污染体鱼人，水中大量的x粒子便是从它身上飘散开的，像是捣碎了一片果实，从里边哗啦啦流出源源不断的种子。只见它抽搐着躺在程灵汐脚边的门板下，鱼头的方向朝着两人，却口吐人言：“救……救我……”

而先前见到过的那只鱼人却站立在原地，它胸前的口张大，还咬着一块被x粒子附着的鲜红血肉，它缓缓吞下，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

容怀小声“啊！”了一声，他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左眼下的那颗痣更显鲜红，伸手拽住程灵汐的燕尾服衣摆，提着裙摆指着地上的那只，快要崩溃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程灵汐却只是瞟了一眼，她微微偏移手枪，淡定道：“只是污染体，x粒子都是从它身上析出的，幸好转化时间不长，没有很多。”

她侧身，看了一眼被容怀抓皱的衣摆，没有说话。

容怀长长呼出一口气，见程灵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略微有点尴尬，讪讪地收回来。

而那口中不停喃喃“救我”的污染体身上还穿着呼吸服，它腰间别了一把手枪，程灵汐眼尖，立马认出上边精卫公司的图标，那是一只单脚站立在海面上展翅的鸟。

是进化者，而且是才死亡不久的进化者。它被转化成了污染体，又被眼前这只巨大的鱼人啃咬了一半，成为它的养分。

“您救不了他。”小水说，“他已死亡，能说话是因为口腔的肌肉记忆。十分钟前，他就已经是x污染体了。”

程灵汐也并未打算救，这种程度的污染，救了只会带来麻烦。她还记得清理部入缸须知第五条：牺牲在所难免。

程灵汐自认为是个遵守规则的人。

她看了一眼地上挣扎的污染体，停顿了几秒，突然当着巨大鱼人的面，瞄准它的眼睛开枪。

“救……救我。”

不断析出的x粒子很快又被蓝火杀死失活，程灵汐瞄准的是他腹腔前突出的鱼头眼睛，她处理的很巧妙，既没有将污染体的身体破坏得更大，也有效杀死了它身体里剩下的x粒子。

而在一边看着的鱼人则瞪大眼睛，从腹腔中发出生气的嗤嗤声：“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食物。”

它之所以能变得更大，就是因为在不停地吃刚转化的“同类”。它见程灵汐一言不合就朝着污染体开枪，生气得全身的红白粒子全部鼓起，但又因为她没有违反规则，不能发动攻击，只能无能狂怒。

程灵汐收起枪，只见地面上的污染体鱼人逐渐消散，它在最后都在喃喃着“救救我”三个字，最后地面上只剩下配枪和破烂得不成样的防护服。

容怀叹了一口气，他放下裙摆，对着污染体消散的方向默默合上手：“RIP.”

他胆小，懦弱，遇到事只会大叫，但见到同类在面前凄惨地死亡，容怀心里也会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和悲悯。

而程灵汐冷漠的视线从地面转移到眼前指责她的鱼人身上，她平静的声音没有起伏：“手滑了。”

说完后，她微微低头俯身，看向鱼人胸前因为发怒长大的鱼嘴，又道：“我们已经换好戏服了，现在要去舞台，你带路吧。”

鱼人瞪大眼睛愤怒道：“你等着！！”

程灵汐“哦”了一声，她收起配枪直起身，声音比刚才还要冰冷，就连容怀都能感受到少女身侧骤然下降的气压。

只见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我等着。”

***

程灵汐和容怀跟着那只巨大的鱼人，绕过华丽的走廊，往舞台后台的方向前进。

“主人，您身后的衣摆皱了。”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只有小水在程灵汐脑中冷不丁出声。它沉默了一会，继续用平淡的声线说：“还附着上了一点x粒子，您最好不要用手触碰。”

程灵汐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也许是刚刚处理污染体不小心，衣摆后果然沾上了一点猩红的粒子。

她有点洁癖，但现在情况特殊，也不能换一件戏服，只好忍着眉头接受。

而随着离舞台方向越来越近，一些嘈杂的声音也传入程灵汐的耳侧，他们绕到了剧院的正门方向，穿过一根一根大理石石柱，水流因为人的行动而来回涌动，而越是往戏剧院大厅的方向走，地上躺着的进化者尸体便越来越多。

容怀已经耐受了。他不像一开始那样害怕恶心，心里只感受到闷闷的，不过他还是不敢多看，只会控制不住地数数道：“九，十，十一……”

这些尸体感染x污染的时间不尽相同，有些躺在地上，胸前只是出现红白交错的鼓包，而有些已经长出了完整的鱼头鱼尾，开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们有人还穿着不同款式的戏服，有的呼吸服的款式因为时间到了已经自动恢复了原状。

他们都是更早时候进缸的进化者，但因为感染了x粒子，全部变成了缸里的怪物。

领路的那只鱼人污染体因为不满程灵汐毁掉了它的食物，一路上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来到剧院大厅的后门口才不情不愿道：“到了。”

它冰冷的鱼眼睛盯着程灵汐，主动后退让出一条道，但它却保持着守在大厅门口的姿势，强迫着程灵汐与容怀进去。

这并非观众入席的道路，眼前的小门通往舞台后台，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声音从里边传来，程灵汐查看了一眼时间，18:56，还有四分钟。

她没有犹豫，推门而入。

耳侧声音逐渐清晰，门后小路灯光昏暗，脑中小水提示道：“前方污染指数4.7。”

程灵汐能听到不远处有一个阴柔的男声抑扬顿挫道：“各位观众，刚才的表演真是精彩绝伦！而即将表演的是今晚的倒数第二场话剧——”

这声音不像之前污染体那样带着不清楚的音节，反而更为清晰，也更像人声。

“你们要上场了？”腕带再次传来霍恩德的声音，他声音难得严肃了起来：“小心，舞台上全是他妈的污染体，真你妈的变、态。我在二楼拿着枪，你们要我帮忙直接说。”

程灵汐“嗯”了一声，她握紧手中枪柄往前走，微微眯起眼。

眼前光线逐渐变亮，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从前方水域传来，程灵汐能看到世界面板浮现出一个一个白色的小字——

【污染体】

【污染体】【污染体】

【污染体】【污染体】【污染体】

……

而在这些白色小字之前是断臂残肢的小堆，眼前如红白的海洋，有些戏服已经残破不堪，上边生长附着鲜红的x粒子，还夹杂着白色的蠕动着的肉。围绕着这些残缺污染体的，还有一些正在生长中的卵。

这里不像是一个用来表演的舞台，反而像是一个狂欢的屠宰场。

程灵汐的脚被一个只污染体拦住，它拼命伸出一块软不拉几的肢体，口中喃喃着：“不——不——”

容怀早已捂着嘴，他脸色惨白，小心翼翼地拎着裙摆，避免粘上东西。

“——罗密欧与朱丽叶！”前方男声激动宣布道。

一道灯光从头顶猝不及防打到后台的程灵汐与容怀身上，让程灵汐下意识闭了闭眼，她抬手遮了一下，又缓缓放下。

她听到舞台下方传来越来越大的“赫赫赫赫”声，身侧容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下意识扯住欲要往前走的程灵汐，惊诧道：“你……你看——”

只见观众席乌压压的一片，底下座无虚席，一只接着一只污染体瞪着身前鱼头的眼睛，从口中发出声音，似乎在欢呼，似乎在起哄，或者只是无意识的发声。

它们塞满了整个大厅，一只一只堆在一起像是挤在巨大的沙丁鱼罐头里，发白的眼珠全部朝着一个方向看，渗人得很。

而舞台正中央说话的男人也终于侧过身，他装扮得体，穿着漂亮精致的白色芭蕾舞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露出一张漂亮的侧脸，而那只朝向程灵汐的眼睛却诡异地转了一圈，直直地盯着她看。

他说：“演员们已经上场了！”

与此同时，程灵汐脑中的小水说：“它就是薄荷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