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恐吓
沈月微走出了西苑,见沈青杏乖巧地立在外边,走过去揪起她的一条小辫子:“怎么不听哥哥的话?为什么要跑来?”
刚刚他借由喂水一事,本来是在试探那人的武功的,可是她却突然闯来,打断了他的试探。
不过这些事,他不能跟她直说。
“哥哥,我错了。”沈青杏抬起头来认错,她每回做错事,只要一认错,哥哥就会原谅她的。
“好了好了,哥哥没怪你,只是刚刚那样真的很没有礼貌,人家是客人,你怎么能突然闯来,还说什么‘不许碰他’?”
这句话他是真没懂,谁不许碰谁啊?
沈青杏挠挠头:“哥哥是大将军,想害哥哥的人太多了,那人来路不明,我是怕他害你。”
“你放心,我会让府里的护院看着他的,别担心啊。”
“嗯嗯。”
她虽然这样应着,但是哥哥明天就走了,待他走后,她想怎么翻天还不是她自己的事儿。
哼!
次日一大清晨,她送走了哥哥,回到房间后,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收拾西苑那小子的事。
昨天要不是她及时出现,他肯定就对哥哥上手了。
不行,她必须要给他一点警告!
是夜
清风明月,蝉声阵阵。
卫纪黎傍晚时分才喝了一盅药,因此睡得有些昏沉。半夜时,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床边站着一个“鬼影”,饶是他心脏强大,也被吓了一跳。
那“鬼影”手捧一盏烛灯,灯火幽幽照在脸上,那张脸白得瘆人,做着难看的鬼脸,舌头长长地吊着,眼睛凶狠地瞪着他。
乍一看,是挺吓人的。
“鬼”张开了口:“你、离、我、哥、哥、远、一、点!”
卫纪黎:“……”
女鬼不是别人,正是沈青杏。
她今晚就是故意来吓他的,反正她装疯卖傻习惯了,做什么都合理。
她就是不想让他睡得安生。
谁让他觊觎她哥哥的?
只可惜,床上的少年只被她吓了一下,她还想看他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呢。
少年眉眼低垂,隐在黑暗中的脸晦暗不明,音调极冷地问:“哦?为何?”
“没有原因。就是不想你离他太近。”
少年静默许久,空气里流淌着一股阴暗气息。
沈青杏见他久久没动,几乎要以为他是又睡着过去了。
她抬起手,欲在他眼前晃晃,结果下一瞬,就被他遽然一拽,拽去了他怀中。
她大惊失色,手中的灯差点滑落,双眸里倒映出来的,是卫纪黎那张苍白阴鸷的脸,与她仅仅隔了一寸的距离。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面颊上,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弥散开来,将她四面包围。
少年冷眉似霜,本就生了病的他,尽显病态阴郁神情,说:“那小姐你……离我近点?”
他的嗓音像是勾人心弦的砾石,沙沙哑哑。
沈青杏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不是小鹿乱撞,而是……被吓的。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曾经做过的那些梦,梦里,他就是这样对自己的。
哥哥死后,他变得越发残暴阴鸷,将她囚禁在他的府中,时不时就拿出一把匕首来吓她,说要割花她这张与哥哥相似的脸。
她哭着求他,可是他却越是兴奋。
她怕极了他。
少年抬手抚上了她发红的眼尾,微凉的指尖令她浑身一颤,她慌不择言地就答应了,“……好。”
不就是离他近点吗?
她可以的。
只要他能离哥哥远些,她自己受点苦又算什么?
少年蓦地低笑了起来,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么不禁吓,还敢出来吓人?”
沈青杏见他将自己放开了,目光在他温柔的脸上流转,仿佛刚才的那一幕都只是幻象,少年的阴鸷都是假的。
她长呼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撒腿跑了。
屋子里恢复黑暗,少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复又躺了下去,仿佛刚才的事情只是这漫长的夜里一段美妙的插曲。
之后的几天,沈青杏都没有再去过他的房间。
因为,她怕了。
“表姐,去摘青梅吗?”章幼蕊跑来她的房间里找她。
江南这边的人很喜爱梅子,梅子不仅可以用来酿酒,还可以制作成果脯蜜饯,章府的花园里就种了十几棵梅子树,每年盛夏时节都会结好多果子。
“走啊。”她打算摘一些青梅下来酿成酒,给远在边关的哥哥寄去。
章幼蕊只比她小一岁,心思单纯,天真烂漫,即使沈青杏变成了一个傻子,在她心里也依旧是表姐。
沈青杏身后还跟着丫鬟书云,三人一起走进了梅子园。
“今年的梅子熟得好像要早一些呢。”
往年要六月末的时候才会成熟,今年六月初就熟了。
章幼蕊摘了一个青色的果子下来,咬了一口,酸得牙齿打架。
沈青杏胳膊肘上挽着一个竹篓,灵活地爬上了一棵树,院中的梅树虽不高,但她喜欢爬到树上面去摘果子。
“小姐,你小心点。”
“我是谁?我会摔?”沈青杏爬了十年的树,就从没摔过。
况且,这一世她一直有好好练武,轻功在身的她,是不可能摔的。
章幼蕊道:“你爹是名门八方的镇南大将军,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真想看你摔一跤。”
三人各摘各的,今日天气甚好,万里无云,夏风不燥,沈青杏坐在树干上,心情极好地哼起了小调。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她往后面的树梢一躺,仰着头去摘头顶的几个青梅,嘴里刚哼完一个转音,就不经意看见一张俊美妖孽的脸。
就在自己身后,还是倒过来的。
那张脸最近一直在她梦里晃悠,以至于她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应激反应。
她堪堪愣住,手上的竹篓翻了,里面的青梅果全都滚了下来,往卫纪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砸去。
她当下还来不及细想卫纪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人就已经从树上摔了下去。
这是她十年爬树生涯里第一次摔跤。
而且还是在卫纪黎的面前,摔得那叫一个狼狈。
梅果四溅,噼里啪啦,滚落一地,一抹青影坠下来,仿若跌落九天的青鹤。
伴随着一声闷响,树林里的书云与章幼蕊全都看了过来。
“小姐?”
“沈青杏,你摔了?哈哈哈哈哈。”
摔在地上的少女一脸囧色,余光瞥到站在一旁的少年,少年渡在光中,白衣惊艳,俊颜清冷。
这人是她命里的一道劫吧!
天生来克她的。
要不是他突然出现,她不可能摔下来。
书云很快跑了过来扶她,对着她全身上下检查,生怕她摔伤了:“小姐你没事吧?”
沈青杏摇了摇头,垂着头暗道:他怎么还不走?他到底还要看多久的笑话?
书云见她没事,才转头问一边的少年:“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卫纪黎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回道:“在屋子里躺了太久,大夫让我每日出来透透气。”
“那公子你随意逛逛吧。”书云跑进树林里去捡地上的青梅果了。
沈青杏也在埋首捡果子,可身边的人却没有走,她感觉有道很炽热的视线落在她的后脑勺上。
下一刻,少年就蹲了下来,“沈小姐。”
她身子不由得一颤,听见他又问:“刚刚摔疼了没?”
他的声线温柔如水,跟那晚恐吓她时完全不同。
沈青杏发现自己一到他面前,竟然就装不来白痴了。
不行。这是个非常不妙的事情。
她不能让他看出端倪来,不然她前面七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她小声地开口:“疼……”
“哪里疼?”
她用手指了指后腰一处:“这里疼……”随后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哥哥帮我揉揉吗?”
她说得细若蚊蝇,周遭的书云与章幼蕊都没有听见,只有卫纪黎一个人听见了。
少年眨了眨乌黑的睫,问:“谁是你哥哥啊?”
他的声音像泉水一样清澈,直往她心上浇。
她问:“我不能叫你哥哥吗?”
“乱叫哥哥可是要负责的。”他抬起了手,朝着她后腰而来,沈青杏垂下眼睑,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就在他快要碰到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你那天才吓了我,我不想给你揉。回去让你的丫头给你揉。”
沈青杏暗自松了一口气。
“小姐这是要摘青梅酿酒吗?”他在一旁帮她拾起了青梅。
“唔。”她点点头。
“为了表达歉意,小姐送我一坛吧。”
“……行吧。”
头一次见人这么不要脸的。
等青梅拾完后,卫纪黎便离开了这里,沈青杏回头望向他的背影,黛眉不由得蹙了起来。
她有一种直觉,他刚刚在怀疑她。
扬州城内有一条河流贯通全城,如雪色的丝绦,连接各条街道与府邸。
章府西苑后有一扇门刚好就靠着河流,半开的木门已上了年岁,门板上布满了斑驳的纹路,一只修长似玉的手推开门扉,长腿踏出了门槛。
空中一只黑色鹰隼扑闪着翅膀,飞来了少年的身边,乖顺地落在他的肩头。
少年从鹰隼的脚部取下一个信筒,将里面的信纸打了开,上面只有四个字。
“东宫将至。”
他面无表情,轻轻挥了挥手,随后那只鹰隼就张开翅膀飞走了。
他将手中的信纸揉搓成团,朝着下面的清波里扔了去。
他甫一转身,却听到了一声极浅的动静,他登时警铃大作,目光落在了河岸边停靠着的那只乌篷船上。
他迈步走过去,船儿在黄昏下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待靠近了,他才看到一抹浅绿的裙摆从船里泻出来,像流萤齐聚星河。
他步伐清浅,眼中升起一抹凌厉的光。
脚底的石台上长满了青苔,稍不留意,就会滑倒。他走到了船边,看到船内斜躺着一个少女,少女脸上盖着一本《诗经》,姿势随意,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似乎是睡着了。
他俯下身,伸手去揭开少女脸上的书,一张清丽脱俗的脸随即露了出来。
“沈小姐?”
他轻唤了一声,可是少女却没有反应。
“沈小姐。”
他又唤了一声。
其实沈青杏早就醒了,在他从侧门出来的刹那就醒了。
他方才的一举一动,她全都看见了。
本以为她藏得已经够好了,可还是被他发现了。
这个时候,只能装死混过去了。
卫纪黎接连唤了两声也不见离去,过了半晌,她听见他又说:“沈小姐,你衣裳内钻进去了一只虫子,你再不醒过来,只能我帮你抓了。”
沈青杏心道:骗子!肯定是在炸我!我在这儿躺了一个时辰就没见有什么虫子。
她继续装死。
少年轻叹了一声:“那沈小姐,请恕在下冒犯了。”
他的手缓缓向她腰际伸来,竟开始动手解她的丝绦了。
沈青杏:“??!!”
她告诉自己:忍住!他肯定是在故意炸她!
她不信他真的会脱。
可是,那只手真的就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不消片刻,她束腰的浅绿丝绦就被他解开了。
她再也装不下去了,慢慢睁开眼,装作才清醒的样子,讶道:“你在做什么?”
卫纪黎见她醒了,抬头绽出一个笑颜,一脸真诚地说:“你的衣裳里爬进去了一只虫子,再不捉,它可能就要咬你了。”
“哪儿有虫子?”
她不信地低头一看,竟真的看见了一只虫子。
那虫子极小,黑色的,一眨眼的功夫,就钻进她中衣里了。
她吓得登时跳了起来,脱下外衫,双手不停地拍打:“怎么有虫子?”
可是那虫子不论她怎么拍,都拍不下来,她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凑到卫纪黎面前,病急乱投医地道:“哥哥,帮帮我……帮我把它捉下来。”
温香软玉撞入眼瞳,卫纪黎微眯了一下桃花眸,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