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酬金
林七雪又说:“且不说刺杀太子有多么的难,自从两年前他在扬州遇刺后,身边明里暗里的守卫就增加了不止一倍,寻常人难以近身。”
“就说刺杀太子这个罪名,谁来担?公然与朝廷作对,我们魂断聆是不想活了吗?这个单子谁敢接?楼主他敢吗?”
“就算楼主敢,这个写信之人付得起报酬么?刺杀太子这种活,他怕是倾家荡产也付不起吧。”
林七雪说了一通,扭头却看到了少年眼中的兴奋:“喂!你别告诉我你真想杀,那可是太子!”
卫纪黎抬起冷幽的眸:“太子又如何?”
林七雪被他眼中的光芒吓到,忙按住他:“咳,你冷静一些,我知道你杀人不眨眼,知道你一出手从无败绩,但是,刺杀太子非同小可,就算你是名动天下的铩雨又如何,这事你一个人办不了的,别妄动,先请示楼主。”
卫纪黎回到府中后,却是第一时间从书房的柜子里取出一张纸来,那是沈青杏那日在缇春司写下的诗,《摽有梅》。
他将两张纸上的笔迹一一对比,确定这是同一个笔迹。
他在朱红的椅子上坐下,指节敲击着桌面,皱着眉苦思冥想。
她为何要请人刺杀太子呢?
太子是何人?东宫储君,京中贵女的如意郎君,甚至还对她极好,她为何要杀他?
这真的是一个傻子能写出来的信么?
谋害储君,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他从桌上抽出一张信纸,用左手写下了一封信。
沈青杏沉在梦境里,很久很久,醒来时,两眼泪阑干。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从床上坐起来,像往常一样出门。
给魂断聆写信时,她留下了一个联络地址,如果那边给她回信的话,便会送到那里。
她没敢留将军府的地址,毕竟谋害储君之罪,她也担不起。
那处离将军府不远,是一座破庙,她每天都会去上一趟,就是为了看有没有魂断聆的回信。
今日她到的时候,竟真的在佛像后面看到了一封信,她大喜过望,将那封信塞进了袖子里,然后迅速离去。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林中的树上隐匿着一个人影,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了眼里。
沈青杏兴奋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关上,趴在床上拆信。
白色信纸打开,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不是拒绝,也不是同意,而是问她:“卿之求,以何为酬金?”
落款:铩雨。
什么???
铩雨!!!
这封信竟然是铩雨亲自给她回的?
等等……
他为何用“卿”,而不是“君”?
他怎么知道她是女子?
难道是因为字迹?她的字迹看起来太过清秀小巧,是不太像男人的字。
她走到了书桌边去,提起笔给他回信。
“金银财宝,珍珠玛瑙,奇石美玉,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寻来。”
缇春司
卫纪黎这一整日来,都忙得不可开交,既要安顿那些被救出来的少年,也要忙着抓捕漏网之鱼。
牢房里的那些人最近闹腾得很,仗着自己有官衔,又或是有家族撑腰,全都嚷着让他放他们出去,他不放人,那些人就对着他破口大骂。
倒有一个例外的,便是那允安王世子了,他不叫也不喊,料定了他动不了他,故每天安安静静地坐在牢房里。
“世子,真是委屈您了!”
旁边有位官员心疼地道。
“呵。本世子会让他偿还的。”
卫纪黎将之前派去盯着将军府的探子都调了回来:“最近先不盯了。”
沈青杏筹划刺杀储君的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从缇春司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他去破庙取了信,他攥着手中的信,读了两遍,莞尔一笑,回府提笔回道:“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缺。”
沈青杏看着他的回信,恹恹地倒在床上,铩雨是魂断聆最出色的杀手,自然是不缺金银珠宝,那他缺什么呢?她拿什么才能请动他?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索性就回信问他:“那你缺什么?”
卫纪黎看到她的问题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因为他也不知道他缺什么。
他今日从缇春司离开后,并未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去了一座高大的府邸。此府邸是杜德英在宫外的私宅,作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杜德英不缺赏赐,富得流油的他在宫外有好几处私宅,这只是长安城内的一座而已,在江南也有他的宅子。
他在府里畅通无阻,穿过花/径,一直走到了一间屋子门前,他停了少顷,才推开房门走进去。
屋子内,氤氲的水汽层层漫起,博山炉内青烟袅袅,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浴池中。
不应该说是男人,而是太监。
杜德英身披绛色袍子坐在池子里,怀中一左一右抱着两个美貌少年,身后的台子上还跪坐着两个,正在为他捏肩捶背。
少年们衣衫单薄,几乎不蔽体,凝脂般的肌肤泛着丝丝红晕,其中一个软倒在杜德英怀中,时不时发出一声媚笑。
卫纪黎对这样的画面已经见怪不怪,他从容地走进去,跪在坚硬的地板上:“义父。”
杜德英知道他来了,吊梢眼挑起,瞥了他一眼,笑道:“小黎今日又被圣上夸了,你总是这样,无论做什么都做得很出色。”
卫纪黎面不改色地开口:“谢义父夸奖。”
他一直跪着,杜德英也不叫他起来,屋子里点的熏香有催情作用,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渐渐地,卫纪黎雪白的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汗珠顺着远山眉落下,划过挺翘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再滑入衣襟……
类似这样的罚跪,他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偏偏杜德英很爱看他这副隐忍的模样。
少年额间几缕青丝飘下,黛色的眉仿若入了江南烟雨蒙蒙的画,乌黑的睫毛在眼窝投下漂亮的影,即使是见过无数美人的杜德英,也无法将目光从少年脸上移开。
“小黎,义父可真是太喜欢你了,为了你,就算颠覆了这王朝又如何?”
卫纪黎面色没什么波动,这样的话,他只拿它当酒话:“义父,此话当真是严重了。”
他的脸庞上大汗淋漓,青丝贴着清隽的轮廓,一袭黑衣将精瘦的身形包裹,在这雾气朦胧的房间中,仿若一颗无坚不摧的顽石。
杜德英尖细的嗓音在室内响起:“小黎,你总是这么能忍,跪过这么多次,你一次也没有失态过……”
“换作常人,恐怕早就忍不住了吧。”
“你为什么不求我呢?”
“义父并非是想罚你,只是咱家这辈子,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傲的骨头。”
他又回想起了好几年前,在扬州城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十四岁的少年被迫接客,仅仅一招就要了那个客人的命。
快到他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这样的身手,放在小小的春风楼,实在是太埋没了。
他那时就在想,既然都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方,还长着一身傲骨做什么呢?
顺从,才是活下去最好的方式。
可有人啊,那身骨头就是天生的,无论怎样,都剔不下来。
“再过几月,你便及冠了,义父很好奇,你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杜德英的语气里隐着一丝担忧。
室内闷热,少年的脑海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漫起一丝红晕。
杜德英并未看到,尽情享受着身旁几人的服侍:“你现在也是缇春司掌司了,身份大不同往日,我看……改日还是给你送两个丫头去吧。”
少年哑声拒绝:“不用了义父。”
“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到底想要什么?”
到底想要什么……
少年嘴角紧绷,闭口不答。
他眼皮阖上,眼前蓦然闯入了一个娇俏少女的影子,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地闪现。
少女捧着一堆金玉首饰,颤颤地问他:“我可以……买你一夜么?”
少女贴在他耳边,柔情款款地说:“等我存够银子,会再来看你的。”
少女站在他狭小的房间里,为他送来银钱与宝剑:“赠君一剑,望君勿忘!”
少女黯然神伤地低泣:“我长得太丑了,虽然我属意郎君,可是郎君生得貌比潘安,颜如宋玉,非我等俗人敢妄想之,望郎君将来飞黄腾达之日,不要忘记了二十四桥、瘦西湖畔的丑女……”
那天,是他第一次冲动地亲了一个人。
不为什么,只是一场告别。
他将要离开江南,远去长安,也许那将是两人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所以,他冲动地亲了她。
可是少女被亲后,似乎并没有开心,反而却愤愤离去。
从此江南烟雨不断,可少女却再未踏足过春风楼。
他那天垂着头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那天晚上,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做旖旎春梦,他耳边总是会回荡起少女的那句话怒语,“你怎么可以亲我?!”
“我不会再来看你了!”
大概,这便是他曾经想要过的东西吧。
屋子里香气缭绕,空气湿热,催情的香烟作用于他身上每一寸肌肤,他垂于两侧的手青筋暴起,黑衣被汗液浸湿,脸上的皮肤涨出潮红来。
这样的折磨,堪比极刑。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捱过来了。
离开的时候,他两条腿因长跪而发麻,回到府中后,他第一时间去了浴池沐浴,似想要洗干净那一身脏污的气味。
他闭着眼,又想起少女的那封信,上面的几个娟秀小字一遍又一遍地问他:“那你缺什么?”
他沐浴焚身后,走到了书桌边,弹了弹手中的信纸,表情莫测,良久,才执起毛笔给她回信。
“我不缺金银珠宝,唯缺女人。你来陪我一夜,我可以考虑替你杀人。”
沈青杏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整个人如同石化,信纸掉落到地上,她急忙捡起来,反复查看,甚至还猜想有没有可能是他醉酒回错了,又或者信纸还有什么别的关窍,比如白纸部分还藏着什么隐话?
不过,她折腾了半天,确定这张纸就是普通的宣纸,上面也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不是……
堂堂魂断聆第一杀手,怎么会缺女人?
难不成……这人现实长得巨丑?
空有一身武艺,实则却丑得惊人?
咳,好吧,估计是丑到去青楼都得戴面纱的地步。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她听过太多,这人武功盖世,剑术一绝,能达到这么高的境界,想必年纪也不小了吧。
说不定,现实中的他,就是一个老色批!
一想到他的要求,她内心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可是……
他只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而且这个要求比什么美玉稀宝都要容易实现,她今夜答应他,他明天就可以去帮她杀太子了。
对于时间紧迫的她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好的一个交易了。
再拖下去,陛下赐婚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她蹲了下去,抱紧双膝,头痛欲裂,真的要把清白给一个陌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