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药方
玉娘倚靠着木门苦思冥想,忽然间就被眼前冒出的头颅吓了一跳,差点就要躲到门后拿门栓了,听见熟悉的笑才发现原来是宋家小七。
玉娘握拳狠捶了她一下,“坏丫头,你吓了我一大跳。”
小七比玉娘个子矮些,脚下又穿着她娘亲自纳的红绸如意千层底,走起路来不仔细听还真听不见脚步声。
她笑嘻嘻的仰着头道:“你又发什么愣,难道还有什么烦心的?才刚我娘还夸你哩,说了不得,李家五姑娘当起家来了,以后怕是就你来撑门户。”
“这有什么好的,又不是都成了我的私房,家里人吃马嚼,算得人头疼。”玉娘自不会和她说起钱财的事,只是谈算账的苦处。
“这倒是,”小七信了她的话,也皱眉苦恼道:“我也最恨算账了,乱七八糟的还不能错个一点半点,偏生我娘逼着我学,三天两头的拿着账本簿子让我打算盘珠子。”
那一连串的数字,算得她脑袋都快晕了。
玉娘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帮子,恨其不争道:“宋妈也是为了你好,你是她亲生女儿,将来宋家还不是交到你手里,现下不学着算账,难不成你还想娶个管家帮你忙不成。”
小七闻言就抱上了玉娘的腰,笑道:“要别人干什么,我娶了你不就成了,咱们百花十街上独你算盘珠子打得最快,我娘都说你是管家的一把好手,要不然干脆就嫁到我家去好了,新嫁娘回门才走几步路。”
“去去去,人还没我高,想得倒挺美。”玉娘扒拉开搂的死紧的胳膊,没好气的教训人。
“怎么,你看不上我家,难不成你也想找个官帽子?”小七皱起鼻头怀疑道:“该不会四姐真攀上了县丞老爷了吧?”
???
玉娘有些震惊,这事小七又是打哪里知道的,不是只传出了四姐跳槽的消息么。
小七得意叉着腰,“这还用猜吗,你不知道,黑鸨子把荣娘换院的事传得满大街都听说了,怕不是和尚姑子们也听了一耳朵。她既然换院,大家自然都想知道为什么,那天县丞老爷请客参宴的人也不少,可不就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小七忽然扭捏起来,眼神往下飘忽支支吾吾道:“就连我娘都让我过来打听打听,她说十街上都传遍了,想让我问问……那个……这个……李妈妈是怎么教的,连县丞老爷都迷上你家姑娘了。”
许是知道这话问的唐突,她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娘让我问的,不是我想问的。我也知道这肯定是你家的秘法,她抠门惯了,空着手就想套白狼,哪有这么轻易就把压箱底的本事往外传的,至少也得百金吧。”
玉娘一听就想笑,好家伙,这都已经传出她们家有秘法了,真够能猜的。有真有什么秘法,何苦她现在还为了银钱的事情烦心。
等等——
玉娘突然顿住了身子,和小七再三确认道:“你是说,满十街的人都在猜李妈妈有什么能攀上贵人的法子?”
“嗯,可不是,不止咱们花街,连码头那的散户恐怕都在猜呢,你想想,你家大姐做了主薄家张衙内的妾,你家四姐又做了县丞老爷的身边人,清平县拢共戴官帽子的才几个呀,都快被一网打尽了。”
是呀,玉娘也不禁点着头赞同,这样一看确实如此。
玉娘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年头官老爷的地位,那可是县丞老爷啊。寻常百姓别说见面了,怕是听都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姓。
托郑婆子宣传的福,四姐赴的是县丞老爷的宴席这事,恐怕大半个县城都知道了,能和县丞这两字搭上边,在别人眼里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更别说在县丞宴席上闹事,这可不是不相干的人能做出来的,再想想大姐的婚事,谁不觉得李家女厉害。
可怎么就她家姑娘出众呢,娇娘荣娘不也是买来的么,和其他姑娘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凡事最怕深思,聪明人最容易想多。
玉娘欢喜得揉搓着小七的脑袋,感觉她往日聒噪的嘴今天格外悦耳。
终于,自己终于找出了一条活路!
现代还有人报班学怎么做网红自媒体的呢,放在古代,自然更有人愿意,这年头权就是钱,钱可不一定能搭上权来。
别说百金,若是李妈妈真有能搭上贵人的法子,怕连千金都有人送来求学。
不过嘛,玉娘心里也清楚,自家李妈妈是没这本事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郑婆子气到发病。
可凡事要是换个角度说,就不一样了。
大姐确实嫁给了张衙内,四姐确实赴的县丞宴,她们也的的确确是从李家院学出来的姑娘,这总没撒谎。
十街里可不只有她们这家,花娘多着呢,总有人愿意花钱来培训培训的,哪怕接触不到县丞老爷也不吃亏,反正玉娘开价便宜。
用不着什么百金百银的,一口价,五钱银子一个月,觉得值就再续,充一年再送一个月。
她这想法一出,就听得小七龇牙咧嘴,看她的眼神都复杂起来,“好呀,怪不得李妈让你管家呢,还真会计算。”
“你甭说这个,就问这消息一出,大家愿不愿意来吧。”玉娘做着调研。
“这个嘛,我娘肯定是不乐意的,她才舍不得花钱呢。但是我那些姐姐们说不定想试试,横竖一个月才五钱,哪怕学不到东西,蹭个名气也好。”
“如今四姐身价贵得很,请她唱曲恐怕未必能来,有个同教学出来的花娘唱唱,那些商人郎君们想来也愿意请。”小七认真想了想,竟然发现自己也心动了。
若不是知道这是玉娘现想的,她还真以为这是李妈妈深思熟虑的法子呢。戳在了花娘的心头处,谁不愿意能攀上高枝做个良家呢,再不就是多挣些银子好赎身的,除了憨吃好色的,其他花娘哪个不为自己将来打算。
现花一笔进学,这买卖值。
很好,玉娘满意的颔首,连素来抠门的宋家姑娘们都心动,想来其他院也是如此,她也不用贪多,每月收上五六个,这就是稳定的三两收入;若是十个,那就是五两;一百个,那就是——
玉娘压下了幻想,冷静冷静,哪来的一百个,顶天了能有十来个都算多了,况且这培训班贵精不贵多,收的就是少数,多了那就不值钱了。
这招人的事还得委托小七去做,也只有她那裤腰带般宽松的嘴说出来的话才有人信服,须知真佛也得有人请哩,自己巴巴凑上门的可不是什么好神仙。
果然,小七喇叭花的名字是真没取错,才一下午就有好几家院里的花娘打发了身边的丫头过来,羞羞怯怯的问玉娘李家院是否真的招人。
玉娘不着急,反而拿乔起来,犹豫道:“这……这只是玩笑话,是我先前和宋家七姑娘玩闹时提的一嘴,并不当真,李妈妈还不知道此事呢。”
她这么一否认,倒像是真的了,连最外头的迎春巷都遣人来询问,更有几个挂单在酒楼茶馆的散众,得知了此事也亲自捧着铜钱上门来求,看得金盏在旁边瞪大了眼,“五姐,你怎么白送的钱也不收哇。”
“你不懂,”玉娘摇摇头,就是不收别人才信呢,要的就是这欲拒还迎的姿态。
她瞧瞧纸上记载的名姓也够一页纸了,就让金盏关门落锁不再接客,自己拿着东西去了李妈妈房中。
玉娘将自己今天的设想和盘托出道:“实在是不敢瞒妈妈,咱们家四姐这一走就再没了进项。我和妹妹年轻,又没怎么学过曲儿,就是现赶着出门也得些日子,中间的空当至少也要几十两的银子凑,所以我才和隔壁宋家的小七开玩笑,说收她进学每月收个几钱银子,多少也能填补填补家里。”
“只是说话时不知被谁给听到,一时都传开不少人都信以为真上门询问,我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这会子说没有反而惹人厌烦,妈妈您要不看看,挑几个十街上的,大家混过这一个月也就是了,这只是我的想头,妈妈您千万别怪罪。”
李妈妈原本还只是卧在床上,此刻一听激动地仰起了身子,拉着玉娘的手拍掌道:“好孩子,这是个极好的主意。为娘的如今才知道你的心,在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法子,叫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会怪你。”
她拍着手思索片刻道:“只是,你既然想着了这个好主意,怎么偏又误过去。依我看,倒是正经的办起来也好。”
李妈妈忽地冷笑了一声,“黑鸨子以为抢了一个就是她永久基业了不成,我既然能养出一个荣娘,就能再养出十个荣娘来!这会我们还就收定了,认认真真挑几个,把名声传扬出去,我就不信了,没有她这个郑屠户,咱们就吃不了带毛猪!”
玉娘看着来了精气神一口干完药汤的李妈妈,不由得佩服起她来。
那药隔着一米远都能闻到苦味来,李妈妈竟然能面不改色的灌下去,光凭这忍耐力就够她们学习得了。
李妈妈就是李家的顶天柱,见着她状态好了,连小丫头金盏都欢喜起来,出房门还和玉娘高兴道:“五姐,那许大夫还真的是神医咧,一贴药下去妈妈就好了。”
“是啊,真是神医。”玉娘感激得不行,站在正房门外就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拜了又拜,从门里望去,只见玉娘的背影里都透露着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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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李娘子的药方上,她明明不是体虚需补,也不需要扶正固本,怎么您反倒加上那些东西?”许济之憋了一路,回到家里就忍不住询问爷爷道。
他自幼受爷爷教导医理,两三岁开始背药歌,七八岁就会看药方,才刚旁观他爷爷写药方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不过是补气养神的方子,哪用得着肉桂燕窝,更别提那些人参灵芝了。
往日给十街上开药,不都是尽量挑拣价格更便宜的药材么,怎么今日反倒变了。
许大夫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自己那花白的长须,看着还年轻的藏不住心思的孙子摇头道:“你小子会看什么药方?依我看,你还有的学呢。”
许大夫心里门清,知道自己年过六十才名声远扬的缘由,那可不单单只是会看病而已。
会治病的大夫多了去了,能有几个被称为名医。
“我不会看药方,却能看脸色,那李家五姑娘面色惨白眉头紧锁,显然是压力过大,看到您药方上的药材又添担忧,恐伤肾、忧伤肺,再这样下去,过不上几天她就该发重病了。”许济之皱眉道,医者仁心,哪怕这个五姑娘为人轻浮,他也不该见死不救。
“要是她真生了病,说不准对她还是件好事。”许大夫意味深长道,随手将药钱丢入瓦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