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邀请
春和堂。
沐诗澜嫌外头太阳大,差下人备好马车后,才悠悠出府。
二夫人则去了书房。
秦文策正在书房看书,却不怎么专心,忍不住暗自观察着这间书房。
他所在的只是一处茶室,这个书房阔大而气派,随处可见藏书,还有特意收藏的名品,正中的房间是二爷自己的地盘,有小厮专门守着。
秦文策想起家中的书房,不过一间两丈见方的屋子,一桌一椅一书柜,与此处相比,寒酸得不行。
不知他日后做了官,是否也能有这般气派的书房。
见姨母进来,秦文策连忙放下书,起身招呼:“姨母。”
“你见过筱筱了,觉得她如何?”二夫人问道。
秦文策微微思量后,道:“端庄秀丽,绝色佳人。”
“那你可有意娶她为妻?”
秦文策一时怔然,未料到姨母如此直接,沉默须臾,仍不知该如何回答。
二夫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道:“筱筱这般容姿,甚少有男子看了不动心,而你犹疑,是因为嫌她没有背景,你中了举人,又有你姨夫这层关系,觉得日后仕途稳了,要娶也应当娶官家女子,是不是?”
秦文策默然,没有否认。
二夫人又道:“可你别忘了,自己这举人是怎么来的,你真的有信心继续一路高中,官拜翰林?”
神色间的淡定和傲气瞬间一扫而光,秦文策面庞涨得通红,忍不住慌忙四顾,见无旁人在近处,才稍松口气。
他犹豫地唤了声:“姨母……”
二夫人望着院中处处考究的景致,幽幽道:“你看见沐府如今风光,你姨父三年一升,眼看着明年又要往上了,殊不知,若是没有筱筱,你姨父至今应当还是个七品小吏,对着人情往来发愁,五年内都别想往上走,而你,也中不了举人。”甚至若是没有大房,二爷如今大概还在底下县衙苦苦挣扎……不过此话她并未说出口。
一语惊人,秦文策面露愕然和不解,因为过于惊讶,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房殂落多年,许多事情外人皆不知,筱筱的舅舅,是江州沈家的掌权人。”
“江州沈家?”秦文策微微瞪大了眼。
“她母亲是沈家家主唯一的妹妹,当初分了小半家产当嫁妆,如今这一切都在筱筱手里,宁州遍布她的产业,她只是低调罢了,有些产业做得名声大了,外人也以为那是沐家的,却不知,只是她一个人的。”二夫人顿了顿,又道,“虽说士农工商,商为末,可人活久了就知道,钱财的好处有多少,若是钱财够多,亦能买得了权势。”
秦文策听罢默然良久。
秦家不过是宁州的普通人家,祖父虽是举人,却没考中进士,大半辈子耗在宁州下属的县衙里当无品小吏,家中虽崇尚读书,自诩书香门第,奈何后来的子弟皆是止步于秀才,只能去私塾教书,开个小小的书画馆。
姨母这番话,说得虽不中听,却让他醍醐灌顶。
沐晴筱回到舒沁堂,稍微打理一番,便带着绿萝出了门。
近前,城南绣庄来了位姓孟的绣娘,听庄里的管事说,孟绣娘原是宁州人,后来嫁去了蜀地,丈夫死后又回到宁州。本就在刺绣上颇有禀赋的她,经过半辈子的辗转流离,如今不仅精通苏绣和蜀绣,还能将两者融会贯通,技艺不俗。
城南绣庄的规模在宁州也算数一数二,然而比起城北的张氏绣庄,少了些独有的东西。
上辈子沐晴筱用了孟绣娘后,城南绣庄短短半月,就有了肉眼可观的起色,可惜后来这位孟绣娘,与在绣庄待了两年的秦绣娘起了冲突,很快便请辞了。
当时的事由如今想来竟模糊得很,一是那时的沐晴筱分身乏力,二是秦绣娘是二夫人娘家的人,二夫人在其中一搅和,事实如何都不重要了。
所幸她如今不会再被至亲蒙蔽,沐晴筱倚靠着马车车壁,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地方,沐晴筱戴好帷纱,进了绣庄。
管事与孟绣娘已在里间等候,沐晴筱看见一旁的桌上,放着几件引人瞩目的刺绣样品,还有一方空白绣布和针线用品。
打过招呼,沐晴筱径直去翻看样品,山水厚重而秀丽,花鸟则栩栩如生,最为奇绝的是一副童子剥莲蓬,精细绝妙,仿佛跃然于上。
纵使上辈子已经见过,此刻她仍是惊叹不已。
唯一不足,只在于材质上,布料丝线皆是中下之品。孟绣娘家境并不殷实,家中还有病重的兄长,急需银钱。
原本聘请一个绣娘,管事就可以做主,特意将沐晴筱约来,是因为孟绣娘为了得到更高的酬劳,愿意在绣庄收学徒,将自己独有的技艺传授与人。
将目的说明后,管事欲让孟绣娘当场露一手。
这是惯常的流程,沐晴筱却摆摆手道:“不必了。”
孟绣娘一时无措,有些忐忑地看向沐晴筱。东家看着虽气度沉稳端庄,年纪却不不大,也不知能懂多少刺绣的门道。
殊不知,沐晴筱早已见识过她的本事,只是心里念着玉宝阁的事,不欲多废时候。
“孟娘技艺超群,不必再试,若是孟娘愿意,便可在绣庄安定下来,酬劳按总管提的再加三成,至于收徒的事,孟娘可先在绣庄熟悉几日,绣庄有绣娘数十,除了几位副管事外,其余只要合你眼缘,随意挑,如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只要与管事说,即可直接见我。”
管事闻言一惊,东家这般安排,相当于孟绣娘刚进绣庄,地位就与在此几年的副管事无异,没有直接赋予头衔,或许是怕庄里人说闲话。
东家对孟绣娘的重视可见一斑,管事心里有了数。
孟绣娘心中一落一起,竟是微红了眼眶,感激道:“多谢东家赏识,我一定尽心尽力做好!”
稍缓,她又犹豫地开口道:“东家,我家里……当下有些困难,不知能否预支一些酬劳,解解急……”
沐晴筱看出孟绣娘是知恩图报的实在人,并不吝于多给好处,干脆道:“三个月内的都可以直接向管事提。”
此间事方了,外间就有人求见。
管事亲自去安排孟绣娘了,绿萝直接将人带了进来。
来人是沐晴筱眼熟的玉宝阁伙计,进来后浅浅行了一礼,便迫不及待道:“东家,二姑娘在店里跟王夫人起了争执,为了那株红珊瑚树,苏掌柜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可二姑娘寸步不让,非要您出面。”
沐晴筱听着额角微微一跳,闭了闭眼,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她隐约能猜到二夫人不会善罢甘休,才让青黛提早去通知苏掌柜,只要王夫人提前来了,就不会出什么差错。
却没想到,沐诗澜能这么没眼力见,连按察使府上的王夫人都敢对上,还不依不饶的。二夫人平时可没少带她往来权贵场合,难道不知这王夫人,是她母亲费尽心思也想讨好的人物?
她悄声问了句:“王夫人可有愠色?”
“没有没有,苏掌柜好生招待着呢,不过王夫人对那株红珊瑚树也是势在必得,若是结果不如愿,就说不准了。”
“知道了。”沐晴筱放下心来。
玉宝阁。
沐诗澜和王夫人各坐一边。
两人中间摆着一株一尺半高的红珊瑚树,通体红艳,质地莹润,光泽亮丽,枝节粗细有致,极为美观,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品质。
其下的青铜盆镌刻祥瑞,样式厚重,既撑得住艳丽高贵的红珊瑚树,又不会抢了风头,反而相得益彰。
红珊瑚素有“瑞宝”之称,象征着高贵权势和祥瑞幸福,通常有市无价,在王夫人眼里,这株红珊瑚树送给老夫人祝寿,最合适不过。
可半路杀出个沐二姑娘,偏要和她争。
这玉宝阁生意做得大,王夫人知道这是沐家的产业不错,可已经决定卖出的东西,怎么能临时反悔?
好在苏掌柜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再加上她的身份,倒也不怕玉宝阁店大欺客,这里的供给客人的茶点不错,她边喝茶便等着就是。
只是有一事,让王夫人颇感意外,这玉宝阁竟是沐家大姑娘做主。对于沐家大房,她略有耳闻,印象中大姑娘比眼前的二姑娘大不了多少,估摸着也就十六七岁。
不同于王夫人的悠然,沐诗澜等得有些焦急。
虽说她有姐姐作为依仗,可苏掌柜的态度却让她捉摸不定,那王夫人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再观其气度雍容,沐诗澜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等了不到两刻种,外头传来有人上楼的动静,紧接着门口的珠帘被一只冰肌玉骨的手撩起,珠玉相撞,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王夫人循声看去,进来的女子身形窈窕修长,行止间端庄大方,一双杏眸顾盼流光,秋波盈盈。
她一边走近,一边摘下帷纱,露出一张堪称绝色的面容。
王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暗惊叹。
听闻沐大姑娘父母早亡,却出落得比二姑娘要端庄秀丽,一看便是秀外慧中、教养极好的女子。
沐晴筱留意到王夫人打量的目光,莞尔一笑,道:“前些日子听苏掌柜说,王夫人要在小店挑一份给府上老夫人的寿礼,今日晌午正好来了样合适的宝贝,就忙让苏掌柜去请您过来了,不知王夫人可还满意?”
王夫人闻言,才知红珊瑚树居然是大姑娘特意指给她的,当即和颜悦色道:“自然是极为满意的,这等有价无市的宝贝,可遇不可求,只是……”
王夫人说着,朝沐诗澜看了一眼。
沐诗澜早已呆愣住了。
她怎么没想到,这红珊瑚树本就是沐晴筱特意留给王夫人的,她过来争抢,显得尤为可笑。
而且,这位王夫人,居然就是按察使府的主母,亦是她喜欢的人的……嫡母。
她本还想搬出母亲说事,姐姐会听母亲的话的,可当下她已想不起母亲的嘱咐,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再想到先前自己不依不饶的丑态,恨不得今日不曾踏足玉宝阁。
见两人齐齐看过来,沐诗澜面露羞赧,僵硬道:“姐姐,我不知道……王夫人,对不住,晚辈唐突了……”
沐晴筱还以为沐诗澜会闹上一闹,没想到这次居然乖了,也好省了她的事。
王夫人没说什么,沐晴筱示意她先回去。
打发走沐诗澜,沐晴筱让苏掌柜把红珊瑚树装进木匣打包好,这东西上辈子便宜了二房,如今能让二房吃瘪,还买了个好价钱,真是让人舒快。
王夫人临走前,突然问了句:“沐姑娘,过些日子府上老夫人大寿,你可愿意过府赴宴?”
沐晴筱愣然。
“你是小辈,就过来吃个席,不用讲究什么,就当对今日之事的感谢,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会有人将请帖送去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