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登云路

然而霍无双只是平淡地又把他自己的眼神移开了,然后对路生道了句:“回宗门。”

说罢转身离开了此处,背影挺拔。

而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愚蠢的事,还被霍无双撞见的路生神色灰败,更加像木石所做的人儿了。

“是,师兄。”

这木石的人儿僵硬地跟在霍无双的身后同他一道远去。

宁天烛看着轻松御剑离去的两人,于石阶上静默,口中的舌头抵了抵受伤未好的那半张脸。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掐起腰来欲走,忽听闻监察弟子道:“其实我知道霍剑尊不会处罚我,路师叔也不是那种会挟私报复的性格,之前有一次试剑会上我受了伤,还是路师叔派人给我送了药。”

路生的性格乍一看像是随了他的师兄第一剑修霍无双,然而实则不是,弟子们都知道他心肠最软,十足十地随了掌门年覆水。

宁天烛无言瞅了落寞的他一眼,然后迈着自己酸痛的腿要去捡自己的包袱,还未等她弯下腰,那包袱就飞起落到了监察弟子手上。她便又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她实在太累了,刚刚坐下休息了一会儿简直想直接躺下睡觉,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往前继续走自己的路。

监察弟子盘腿御剑拿着她的包袱在一旁跟着她。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宁天烛终于看见了‘黎明的曙光’。

旁边监察弟子低声道了句:“今日谢谢你救了路师叔。”

宁天烛抬眼看到了远处站在原地等她的封息。

封息身上换了身衣服,看到她来眼睛亮了亮,激动的手臂在半空中伸直冲她挥了挥——她体力很不错,在家也曾修行过一段日子,加上天赋也好,想必取得了好成绩。

宁天烛想了想自己前面的人数,不知道封息于这里等了多久,她心里一松便露出轻松的笑意来。不管怎样,有人肯停下来等你总归是让人开心的一件事。因为这世间大多数人都只考虑自己,能够停下来等人者少之又少。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旁边的监察弟子道。

“姓叶名凡。”监察弟子道。

“我记住了。”撂下这样一句话宁天烛便仍闭了嘴径直往前走去,监察弟子有些不明所以。

他看了看差不多到极限的女子摇了摇头,坚持到如今还能折腾,这人天赋着实不错,而如今问心路已到尽头她却还没陷入幻境,说明她心性也很好,只是可惜体力着实是差了点。

宁天烛脚步蹒跚地跨过了最后的一阶石阶,跨出去的那一刻耳边忽然响起一清脆铃音,她脚步一顿下一刻却已跨出了问心。

刚一跨出问心,她便扶住了封息的胳膊,闭了眼倒了上去。

兴奋的少年声音停了下来,封息站在原地同监察弟子面面相觑,听到宁天烛清浅的呼吸声传来,竟是累的睡了过去。

说起这登云之路,宁天烛其实曾经问过霍无双到底是条什么样的路,仙门招收弟子又是什么流程。

那时少年年岁10岁,刚入归一宗不久便被当时的剑尊祝无暇收作弟子,正是风头无两、炙手可热之时。

竹林中,十岁的霍无双一袭红衣挥着剑,只言没什么有趣的,就一直往前走就好了。

“唯有最后雪原禁地里的邪修还有意思些,但也不过尔尔。真不知道宗门为何要将那群家伙封印在雪原禁地里,依我看都是些罪大恶极之人,不如给他们个痛快,免得他们动不动就想惹事生非。”

宝月将狐裘拿来与宁天烛披上,在这花溪的春末,也就唯有她还要披着狐裘了。

宁天烛道:“归一宗向来主张止杀,从古到今,北域禁地内已经不知道封印了多少邪魔外道,若是都要一一消灭,恐怕是个不讨喜的大工程。”

何况因着北域禁地这止杀的名头,有不少世家子弟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家族内隐瞒不过的,都会使手段让北域出手,这样一来归一宗就更加没办法清理禁地内的人了。只是不知被封印在雪原里终身不得解脱和立即死去这两者对于那些被封印的邪修而言哪个更好。

霍无双肯定觉得后者更痛快些,他手中的剑式微收道:“不过是畏惧人言。”

说罢剑身起势,脚步如云,锋利的长剑划破长空剑气磅礴惊起一林鸟雀,翠绿色竹叶缓缓飘落在暗灰色土地。

宁天烛看着这一幕拿着手绢捂唇咳了咳。

霍无双收了剑在身后朝她走过来,伸手摘取了她发间的竹叶放在自己手心朝远处吹去,转头一派无辜模样道:“青女,你的身子太弱了。”比他在北域逮的没睁眼的麋鹿还弱些。

宁天烛道:“抱……咳咳……歉。”

霍无双叹了口气勉强看出几分少年轮廓的脸上小大人般显露出担忧无奈的表情,他抿了抿唇牵起宁天烛的手来妥协道:“算了,我们还是去屋子里烤火吧。”

宁天烛摇了摇头浅笑道:“是我偏要过来打扰霍哥哥练剑了,你练就是,我去小楼等你。”

不远处的小楼是霍痴为霍无双的母亲修建的,霍母黎清清是花溪人,幼年离开了家乡跟着父母去了北域生活。

十三岁时认识了霍痴,十七岁与霍痴结为连理,然而怀孕时黎清清却因为与妖邪对抗动了胎气,生下霍无双后从此落了病根,总是不见好转,于是在霍无双五岁那年霍痴带着黎清清回到了她心心念的花溪,至今已又过五年。

黎清清是个柔顺性子,比起宁天烛这个伪装的,是个地地道道的花溪人。说话轻声细语,生气时春风拂面,饮食清淡,喜爱养花养草,平日里待人亲和就算是小动物也格外喜欢她些。宁天烛常来找她聊天学习怎样去做一个合格的白月光。

她这个白月光是迫于无奈,然而黎清清这个‘白月光’却是自得其乐,让她很是羡慕。据系统说按照原来的轨迹黎清清应该是早就死在北域的,霍无双自然也就不用千里迢迢地随父母来到了花溪,还差点没办法去拜师祝无暇。

然而不想霍痴却带着黎清清来到了花溪,尽管依着霍痴的脾性并不适合花溪时常弥漫雾气的天空。但也正因为他这举动,黎清清才又多活了这么多年。

系统说的时候唉声叹气对此很是头疼,但宁天烛却想: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爱能够改变天意吗?

不好,恋爱脑要长出来了。

霍痴是个北域的性格,这倒也不是宁天烛给北域人贴标签,事实上他的确就是那种大大咧咧说话爽朗的人,不知道年轻时又是怎样的一个活脱脱的北域阳光开朗大男孩。

一个花溪温婉柔弱女孩驯服一个北域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故事,宁天烛已经不知道暗戳戳地磕了多少回了。总之每见一次这夫妇俩,她总能找到新的磕点。

比如两个人吵嘴时,不过一两句话霍痴总是会败下阵来讨饶。但宁天烛见过霍痴在外面与别人吵架,直气的那人上前要揍人,结果当然是让霍痴一拳打翻在地。

比如霍痴不喜欢花,但每每他出门总要带一捧花回来,有时是养在温室的蝴蝶兰,有时是路边随意薅的野花。有一次宁天烛出门见到自家门前的海棠花树秃了一片,来到霍家果然在黎清清的房间见到了熟悉的花。于是她立刻告了状,黎清清揪着霍痴的衣裳给了抱着头的霍痴背上两巴掌。宁天烛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捂着唇偷笑,换来霍痴哀怨的眼神。

比如黎清清虽然身子同样不太好,但每天都会给霍痴炖一碗甜汤。宁天烛次次去都能蹭到,这让原本极喜欢她的霍痴每见她来都拉下了脸,然后他便又会被路过的黎清清教训。两个人连带着从外面疯玩回来的霍无双一起坐在桌子上喝着甜汤,宁天烛看见霍痴碗里的莲子要比她跟霍无双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多。

比如……比如那座精致又美丽的小竹楼。霍痴花了三年的时间搭建,在霍家宅子的最中央,有着无论从哪扇窗户看出去都极美的风景,里面有着黎清清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各种小装饰。

小楼有三层,黎清清常待在光线最好的第三层,一眼望出去便能看见天地万物。

宁天烛一走上楼就看到了黎清清。

霍家是修士性格,不愿意用丫鬟小厮一类人,事事更愿意亲力亲为。但是霍宅其实并不小,初来时霍痴带着霍无双整了整家里,一段时间倒也相安无事,但是时间久了这弊端就暴露出来。花园的花、小路的树、池中的鱼便死的干脆、活的潇洒起来,更多打理不到的地方即便是清洁咒也无法弥补它们偷偷的腐烂,于是在宁天烛的劝说下帮他们从牙人那里买了一批仆从,拨了个管事来霍家做管家,这下马上破破烂烂的霍家才又步上了正轨。

管家听了宁天烛的话,特意嘱托霍家内外的仆人莫要靠近小楼,没什么事只留两人在外侯着。

窗边正在翻着书页的黎清清看到宁天烛来放下书,给她倒了杯果茶,温和问道:“不是和无双去竹林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宝月帮她把狐裘摘下,宁天烛搓了搓自己葱白的手笑道:“竹林萧瑟,不如同孃孃在小楼里品茶来的好。”

于是黎清清便知道是她那个冤家儿子又在竹林里练起了剑,所以才没有同小姑娘一道回来。

她面上露出无奈来,只招呼宁天烛往自己身边坐道:“且等他回来我要训训他,让他同你道歉,便是……朋友相交,也断没有如此待客之道。”

人家小姑娘一听说他回来便备了礼物送上门,他可倒好,丢下人家自己去练剑,这剑什么时候练不成?难道这些年他还练的少了吗?

宁天烛笑道:“孃孃怎么还认真起来,听说霍哥哥已被归一宗祝仙长收为弟子,想来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千里迢迢回了趟家报喜,您不夸他两句算了,怎么还要凶他,这真是让我想不通了。”

这时门口的门帘被掀开,一袭红衣弟子服的霍无双腰间挂着他的剑走过来,眉宇间初见清俊,略带傲气道:“只有天资不够的人才会吃苦,祝无暇求着我拜他为师还差不多。”

又看了看黎清清撇嘴道:“我的能力又不是被人夸出来的。”

黎清清唇角的笑容不变,似乎看不出霍无双快撅到天边的嘴巴,温言道:“是吗?幸而我和你爹也没打算夸你。”

霍无双:…………

宁天烛看了看黎清清又看了看下不来台的霍无双清了清嗓子,轻声撒娇道:“那可难办了孃孃,我是一定要夸一夸霍哥哥的,霍哥哥这样厉害,我还等着以后出了事找他给我撑腰呢。”

霍无双唇角便弯了弯,直了直本就挺直的背,身后看不见的尾巴仿佛也高高翘起了,他开口道:“我修行是为了惩恶扬善,才不是为了给谁擦屁股。”

宁天烛眉眼弯弯道:“那也没关系,反正我只要知道霍哥哥很厉害就好了。”

果盘上的荔枝在她的手中扒开,露出里面晶亮剔透的果肉。

“今年庄户送的荔枝格外的甜,好似比以往的都要甜,诺,你快来尝尝。”她伸着小手将荔枝塞到了霍无双唇边。

宁天烛:快住嘴吧少年,知道你很厉害,再傲下去就不礼貌了!

软滑的荔枝果肉抵着他的唇,霍无双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他瞅了瞅一旁看书的自家母亲,欲盖弥彰地从宁天烛手里拿过荔枝吃了下去。

汁水在他口中迸发,咀嚼了一下吐出里面黑色圆圆的果核握在手心,这点动作把他热出了一身汗来,道:“你讨好我也没用。”

旁边黎清清翻过一页书发出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宁天烛道:“是是是,没用没用。”

幼时戏言,经年如梦。

当直至她身死,霍无双也从未从白霜口中听到过一句‘霍哥哥,你帮帮我’时,他不免回想到了这一幕。

方知,旧时青梅酒最是催人心肺,少时无意,轻闻淡且香,今日入口,既辛且辣。

只是彼时两个小孩亲亲热热地腻在了一个位置上,霍无双伸手也给宁天烛扒了个荔枝,又说起北域雪原的事来。

宁天烛听完霍无双打怪的描述后道:“雪有多厚?”

霍无双道:“足有你整个人深,那妖兽遁入雪中你想找都找不到,就好像鱼入了大海。”

宁天烛看起来像是极有兴趣的样子:“这么厚的雪,真有意思。”

霍无双重点在后面,所以听见宁天烛夸雪有意思有点跟不上趟,一时蹙了蹙眉。

旁边的黎清清放下书,看向她笑道:“青女还没有见过雪吧。”

花溪这地方气候温暖,常年下不了几回雪。

霍无双看向她惊讶道:“你没见过雪?”

宁天烛道:“我见过的,只是没见过那样大的。之前有一年花溪就下了雪,很漂亮,但有不少农人因此受了寒,还有人冻死。”

自那之后每年冬天,白府里都要多准备些御寒的衣物,好在天灾时发放给平民。

霍无双立刻承诺道:“那改日我带你去我们北域看雪,北域最长的季节就是冬季,下的最多的就是雪。”

宁天烛轻轻笑着道:“好啊。我等霍哥哥带我去看雪。”

哄小孩嘛,顺着他说就好了,宁天烛最是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