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他与她头额相抵,亲密无间,凤目明亮,轻轻喘息着,似期盼似迷茫。

望向他清澈又炙热的眼神,崔盈一时遗憾又庆幸,遗憾他竟是个痴儿,诚然亦庆幸他是个痴儿,她抬手捂住他双眸,贴在他耳郭,低语道:“表哥不是病了,只是长大了,这是常事,以后表哥就知道了,夜深了,该安置了,今儿就不作弄表哥了。”

穆元骁似懂非懂,他依旧燥热难解,想自己扒开衣裳,崔盈估摸着是因为他喝了太多鹿血酒,起身为他斟了一杯冷茶,喂他吃下。

他囫囵个喝了一壶,发出喟叹似的畅快声。

“可好受些了?”她碰碰他的脸颊,在下颚处已经长出青青的胡茬。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孩子,想到这儿,崔盈失笑了,就这么一个人竟然成了她在这个时代的庇护,当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日子嘛,过得下去就成。

三更天儿了,该睡下了。

寒冬雪,正月初,上元节。

天色昏昏,崔盈站在廊下搓着手,不住朝手心哈气,她在等那人。

“表妹!”

穆元骁看见崔盈身披紫衫玉带,皂罗折上巾,一副男儿打扮,倒不像往日那般娇滴滴柔弱模样,细弯的黛眉,也更为粗阔浓黑,平添几分英气。

崔盈鼻头冻得通红,暗道早知便不在外头等着了,屋里暖炉烧得正旺,何必非要杵在风口眼巴巴等着。

穆五郎跟她结结巴巴讲了自己在族学又学到了什么,往日这些话,他都同孟氏说,现下倒是多了一人,不过他喜欢同表妹说话,不像他娘回回听完都训他。

又是这小模样,崔盈顺毛顺习惯了,下意识开口。

“表哥明_慧,今日想必又收获颇丰。”

少顷,穆五郎又愤愤道,词不成句,大概就是说那族学的先生夸了别人没有夸他,还问崔盈他是不是真的是傻子。

好端端怎么突然问这个,崔盈微微挑眉,莫不是有人在族学辱骂他了?不过一旁还等着求安慰的小傻子,这甜言蜜语,她是信手拈来。

“那是先生眼拙,表哥在阿盈心中是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君。”

“哪里,哪里好?”

“表哥龙章凤姿,相貌英俊,待阿盈温柔体贴,待大夫人纯孝至极,待兄弟友爱,温良恭敬让,表哥不说处处如是,少不得占的两……不,三个字儿。”

“真的?”

他似乎不太信,也听不明白温良恭俭让,不过这句话一共五个字儿,表妹说他占了三个字儿,那应该是极好的。

“表妹,冷。”

许是不难过了,他脱下墨狐裘,披在崔盈身上,还给她系了带子,握着她手给她暖暖。

崔盈:我是才站到这儿的吗?怎么现在想起来给老娘披狐裘了,不点你,就拐不过弯。

腹诽完,崔盈没好气道:“谢表哥关怀。”

后忍不住问,“不对啊,今日上元节,不是可以不去族学了吗?”

“秘密。”

穆五郎揉揉她头,神色得意,哼着小调,手抱后颈,大步往屋里走,颇为洒脱。

过了两天崔盈看着跟她那个亲表哥在一个屋嘀嘀咕咕的穆五郎,才知道他趁着上元节,将陈侍郎家的小公子约出来给蒙头一顿打。

准确来说是将人家给骗出来了,自从上回儿两人在族跟那陈小公子大打出手后,两位小爷心里都不服气,特别是从四房那小子身上,知道那姓陈的回去后根本就没受罚,更是不忿。

于是崔盈那鬼机灵的亲表哥,穆元锦想了个主意,他扮成妓坊红娘子,写信给那陈时,二人书信来往一段时日,约在江中船舫见面,那小陈公子满心欢喜上船,以为能和名妓一夜春宵。

上船掀开帷幔一看,才发现是两个带着牛头马面面具的“彪形大汉”,顿时雄风不振。

最后那陈时吃了暗亏也没声张,不敢到处说自己跟一个妓子往来被骗之事。

崔盈听完估计那位陈公子这下应是学好,不会再狎妓取乐了,她原还想看看那几封信来着,这傻子死活不干,嘴皮子磨破了都没用。

她也不好意思去找穆元锦要,这事儿也就搁置了。

上元节的灯会听说热闹极了,崔盈也很久没出府了,再在这府里头待着,估计能把她别出病来。

为了今日她还特地让绣房赶制了一身时兴的男式女装。

子时已过,朱雀长街上,车马喧阗,人头攒攒,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长街两侧花灯错落,今日上意特许夜行,金吾驰禁,满街都是夜游的人。

烟花满城,钟鼓鸣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连带着小商贩们的呼喊声却并未被掩盖其中。

她说穆五孩子气,今日她自己倒是十足像个小孩儿。

“我们买这个,这个,那个,那个也要。”

稀奇古怪的鬼神面具,插满草垛子的冰糖葫芦,精美绝伦的花灯,前面就来一堆玩杂耍的艺人,那火龙吹得老长,还有从西域来金发碧眼的商人,原来不宵禁的上京夜生活这么丰富。

穆元骁看着哪几个玩杂耍的,特别是有个变戏法儿的,跟崔盈之前在他面前表演的几个小戏法儿一模一样,他不屑撇了撇嘴,指着那人,“不及表妹。”

“假的,骗人。”

他嗓门不小,很快一堆人就看了过来,满脸横肉的班主,手里提着长鞭子怒气冲冲地朝着两人走来。

今日好不容易这么多人,他们杂耍班子能挣个盆满钵满,这哪里来得砸场子的。

又来了,崔盈拉着小傻子拔足狂奔,当着人家面儿就砸碗,这傻子。

好在傻是傻,也够听话,她拉着他跑,他就跟着跑了。

“以后不许再当着人面儿说人家不好,听到没。”崔盈叉着腰告诫道。

“缘何如此?”

“你看人家都要打你了,你刚才在找茬儿,可晓得?人家辛辛苦苦练了那么久,就是想多挣些,上元节人多,热闹喜庆,打赏也多,你刚才是在坏人财路,坏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想了想补充道:“你就算不喜欢,也别当面说,私底下与阿盈说上两句就成了。”

此话一出,崔盈都服自己了,在教这小傻子教些什么,背地里说人家坏话?

她甩甩脑袋,只是吐槽而已,算不上说人坏话。

对此,穆元骁显然是另一种态度,背着手学着族学里的先生模样,摇头晃脑,派偏生不是读书,而是摆他权二代的谱儿,来了一句,“庶民何惧。”

这下崔盈明白了,他不是傻到站在那里让人打,而是无畏,这些布衣百姓在他看来,并不具备冒犯他的资格与底气。

闻言,崔盈愣怔在原地,她重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穆元骁,在说庶民何惧时,他神色可以说得上从容,这时她看不出他心智不全。

崔盈静默了,后面接近一刻钟,她都并未再与穆元骁说话,反倒是穆元骁发觉她心里不甚痛快,饶是笨嘴拙舌依旧频频找话。

直到碰上两个非要给她推销昆仑奴的西域商人,她才重展笑靥。

“不要,我说了我不要。”

“这位夫人,您康康,这是窝们养得,壮,干活,棉花地里干活,力气很大,棒。”

那两个西域商人说着蹩脚的魏朝官话,比着大拇指称赞自己的商品。

崔盈纳闷,昆仑奴?穆家奴才可不少,她就算真想买奴才大可去牙行,那里有的是奴才,来路详细,还有官府作保。

奈何那两个金发碧眼的西域商人见她和穆元骁衣着华丽,气度不凡,认定他们是有钱买主,非拉住她不放。

穆元骁见那两个模样怪里怪气的男人拉着崔盈不放,一个巧劲卸开了两人纠缠,挡在崔盈前面。

这个时候他倒是个好郎君,崔盈轻哼。

这两个西域商人说话也逗趣得很,“那先带过来我瞧瞧。”

结果从后头牵出来一串从绳子绑住的皮肤黝黑,牙齿白洁,头发卷卷的……崔盈瞪大眼儿,这不是,这不是后世四处撒野的黑哥吗?

想起后世大漂亮国的什么独立宣言,解放人类,她感觉这个世界好魔幻。

那两个西域商人还以为她这表情是不满意,连忙掰开战最近那个黑人的嘴,让崔盈看,“大大滴好,健康,夫人您敲。”

“一个,十两。”

崔盈实在受不了这种检查牲口的方式,扯扯穆元骁的袖子,“表哥,走了。”

“表妹,不生气,给你买。”

穆元骁看表妹站这儿这么久看那些昆仑奴也看了许久,还以为表妹是想买,自从方才杂耍班子过后,表妹就不爱说话了,他不喜欢表妹这样。

“不要。”

崔盈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穆元骁急了,适才他才瞧见表妹看着这些外族人和昆仑奴笑,他以为她喜欢的。

他站在哪儿不走,茫然无措,崔盈觉得他这个样子又有些可怜。

这小傻子又有什么错,他生下来就是高贵,穆家那一圈人许是都是这么想的,我为什么要拿前世那种小市民的心态来怨怼他,我不也是拜倒在权势金钱下的俗人吗,崔盈啊,崔盈,不能既要又要,崔盈自己在心里如是说。

她回牵住他的手,“表哥,我不喜欢这些昆仑奴,沧浪阁的奴才够用了,阿盈想吃一品居的玉露团和透香糍,我们去买嘛。”

终于两个人算是重归于好,雨过天晴。

他们两人和好如初,欢欢喜喜去买点心了,眼见要走,那两个西域商人连忙道。

“夫人,布要,十两,五两九兴。”

崔盈这下是真没忍住,“刚才还要我十两,现在五两也能带走了?”

真是这些奸商,直接对半砍了,多半她再喊价也能降一些。

她想直接甩袖子走人,结果扭头发现不知何时,又围了一堆金发碧眼的商人,都推销他们的商品,将二人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