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裴叙顶着沉重的黑眼圈,一瞬不瞬盯着沈棠。
沈棠默默把锦被拉过头顶。
裴叙才觉唐突,旋即起身有些不知所措搓了搓手,“你、你醒了?要不要……”
“要不要喝水?”裴叙递给沈棠一盏热茶。
沈棠却不接,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疑惑道:“将军,这是哪里?”
“都护府。”裴叙清了清嗓子,“我府中客房。”
都护府?
沈棠记得都护府无装饰,每个房间都黑压压的。
这间房温馨的太突兀了。
“总感觉哪里有点儿不一样。”沈棠茫然四顾。
目光掠过裴叙时,裴叙避开了眼神,转身将茶杯放回了桌面,“没什么不同,一直都是这样的。”
沈棠无言,她甚至觉得裴叙也怪怪的,说话的语气格外轻柔。
“自然是不一样咯。”
此时,陆清宴迈着四方步进来了,余光饶有兴味瞥了眼裴叙,“姑娘受了惊吓,不宜在黑暗逼仄的地方休养,裴将军啊,特意将房屋重新装点了一番,窗前雪菊乃他亲手所摘。”
“姑娘昏迷不醒,裴将军不放心别人,昼夜不合眼守着,亲手喂药呢。”陆清宴按照惯例把药碗递给了裴叙,又对沈棠拱手:“所幸上天有眼,姑娘醒了,也不负裴延之一番心意。”
裴叙不置可否,迟疑了片刻,照旧接过药碗,拉了个脚凳坐到榻边。
舀药,吹凉,递到沈棠唇边,一气呵成。
沈棠看愣怔了,双手紧攥着被角,拼命摇头,“将、将军不必客气!放着吧,凉了民女自己会喝!”
这裴叙平日像冰山似的,突然一反常态实在叫人不适。
沈棠可不敢叫阎王伺候,泠泠水眸防备着他,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裴叙已经递出去的汤匙悬在半空中,尴尬不已。
可姑娘为他差点送了命,他理应悉心照料的。
裴叙极力挤出一个还算温润的笑,“姑娘莫要客气,有什么要求只管提,裴某定两肋插刀。”
两肋插刀?!
听着怪血腥的。
沈棠大病初愈,听阎王此话,一阵晕眩,瑟瑟道:“我、我确实有一愿,需将军首肯。”
裴叙掀起长睫,正对上她盈盈含情的眸子。
裴叙心口莫名一慌,端碗的手兀自扣紧,“你、你想我怎样?”
“我想你出去。”沈棠弱弱指了指窗外。
“……”裴叙眉心一蹙。
沈棠赶紧改口,“不是!民女的意思是……”
她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都护府本就肃穆得让人喘息艰难,官家还要十二时辰盯着她,这与坐牢何异?
若非公事,沈棠一刻也不想与裴叙独处,太惊心动魄了!
可这些话却不能明目张胆说出口。
沈棠牵起一抹善解人意的假笑,“将军日理万机,颇为疲累,您也快些去休息吧,不然民女于心不安呐!”
裴叙耳垂倏地一烫,僵硬“哦”了一声。
竟没反驳,乖乖带着陆清宴离去了。
回廊下,陆清宴一边回望客房,一边感慨,“这姑娘真是痴心呐!自己伤得那般严重,还在关心你有没有休息好,啧啧啧!”
裴叙负手走着,一言不发。
陆清宴瞥了眼他发红的耳垂,十分不理解,“不对啊裴延之!前两日抱着沈姑娘疯了一般冲回府的是谁啊?在沈姑娘榻前衣不解带守着求她别死的是谁啊?如今,人家好不容易醒了,你为何又这么不冷不热?你不开心吗?”
裴叙睇了他一眼,长睫低垂,压下眼底的情绪,心不在焉走到了后院。
雨过天晴,仿佛整个都护府肃穆的气氛都被冲洗一新。
葡萄藤上挂着剔透的露珠,晨曦倾洒在院子里,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裴叙站在房檐下,深吸了口气,嘴角不禁扬起微微弧度。
此时,侍卫刚好押着康王爷和李飞路过,准备启程回京。
那日在蛇窟附近,康王爷被蛇攻击后,无力逃生。
裴叙的人很快找过来,抓住了康王爷。
如今事情已经查明。
康王爷想驯养剧毒之蛇对付中原,于是重金贿赂李飞,让李飞提供人血人肉饲养毒蛇。
这些年不知多少金威郡百姓死于两人阴谋。
现下真相大白,理应将罪魁祸首押解回京。
两人受了刑,蓬头垢面,囚衣上满是血痕。
路过回廊时,康王爷嗤笑一声,苍白头发下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如同恶鬼,“想知道你的小青梅死前说了什么吗?”
那是裴叙心底永远的伤。
他明知康王爷这话图谋不轨,还是抬手,示意侍卫放开康王爷。
一臂之隔的距离,两人相对而视。
裴叙眼中压抑着怒气,康王爷倒是一脸云淡风轻,一步步走近,倾身贴在他耳边道:“她说她恨你,恨你抛弃她!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裴叙瞳孔微缩,眼底随即闪过戏谑。
年年恐怕到死也没见过这个幕后主使,又如何与他说遗言呢?
何况,他从未抛弃过年年。
康王爷似是看穿了他心底所想,目光越过他肩头,望向客房,“你的心真的没有抛弃过年年吗?”
“听闻你苟活十年就是为了给年年报仇,她大仇已报,你如何不去地下陪她呢?”康王爷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是舍不得世间风花雪月了吗?”
康王爷一字一句阴恻恻挤出唇缝,像恶咒缠绕在人心间,挥之不去。
李飞瞧裴叙面色惨白,亦跟着附和,“康王爷,这也怪不得裴将军,你不知道沈棠那小□□多有能耐,裴将军到底也是男人嘛……”
“行了!”陆清宴打断了李飞和康王爷的一唱一和,忙给侍卫使了个眼色,“把他们押送回京!即刻!”
“等等!”裴叙沉声,嘴角渐渐沉了下去,再无欢喜。
康王爷桀骜地挑起下巴,“怎么,我说中了裴将军的心思,裴将军恼羞成怒了?”
裴叙不语,一双眼如同黄沙大漠中的孤狼狠绝,一步步逼近康王爷。
倏忽,抽开身旁侍卫的刀,猛地捅进了康王爷腹部。
不留一丝余地。
康王爷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讷讷看向血流潺潺的伤口。
裴叙的手腕缓缓翻转,割开他的皮肉,冷眼看着他挣扎、无助、赴死。
最终,瘫软在血泊里。
这,才算复仇。
裴叙眼中闪过一丝畅快。
一旁的李飞吓得肝胆俱裂,舌头打结:“他、他是楼兰亲王,圣上要亲自审问的!你,你、你竟擅自做主……唔!”
话未说完,裴叙染了血的刀又捅进了李飞胸口。
复拔出,打了个剑花,在李飞濒死之际割下了他的舌头。
“把尸体挂在城墙上。”裴叙嫌弃地将刀一并丢在了李飞身边,漠然离开了。
陆清宴也懵了,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好一会儿,才小跑着跟上裴叙,“裴延之,皇上未下令,你就杀了朝廷重臣和楼兰王!会诛九族的!”
裴叙淡然一笑,“我之九族,唯我一人,何足惧哉?”
迟则生变,谁知道康王爷和李飞入了京,会不会又被人保下来?
仇人在眼前都不报,更待何时?
何况……
他本也没打算继续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