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囹圄
四年的时间过得飞快,杨彻没有再见过陆娆一面,有的时候他也会想,会不会等他回去的时候,陆娆身边已经收留了新的人,她再见到他,只能勉强想起他的名字,然后轻飘飘地放他自由。
实际上,陆娆用四年时间成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与陆乔分庭抗礼,她一时间声名鹊起,从陆小姐变成了陆老板,彼时她29岁,杨彻21岁。
她确实已经把杨彻抛之脑后了,她懒得记太多无关紧要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刻意去记杨彻什么时候回国。
在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里,杨彻几乎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一类。
音皇夜总会门口,陆娆点了一支烟,门口走出来一个烂醉如泥的西装男人,在助理的搀扶下走到她跟前,醉醺醺地和她道别:“陆总,再会,再会。”
陆娆轻轻点了点头。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地方,可她又很喜欢看那群人强颜欢笑给她敬酒的样子,很滑稽,如果他们投她所好,再请几个有姿色的男人作陪,她会更高兴一点,这让她十分矛盾。
她太漂亮,让人觉得华而不实,而她又位高权重,让他们不得不尊敬。
她拢了拢毛领大衣,有醉酒的客人来找她的麻烦,她往对方脸上吐出一口烟,叫他滚。
恰好遇到的是个不识趣的,举起拳头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夜总会经理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叫人,醉鬼的胳膊就被身后的男人攥住,随即听见一声痛呼,再看那人已经摇摇晃晃地逃了。
陆娆抬眸,饶有趣味地看了男人一眼,眯着眼,突然笑了。
杨彻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只觉得看她这幅样子,心口酸酸涨涨的。
“你......叫什么来着?”陆娆笑着问他。
杨彻垂眸,从她唇边接过香烟,低声说:“杨彻。”
“哦,对。”陆娆喝了一点酒,但几乎没醉,遇见好看的男人便会条件反射地装不清醒,这是她的坏习惯之一。
杨彻丢了那半截烟,没有为陆娆不记得他而表现得有多难过,他拉着她的手腕,说:“送你回家。”
不料陆娆直接搂住他的胳膊,头发亲昵地贴着他的肩,扭头笑着对夜总会经理说:“回头把刚刚那个人的资料发给我。”
经理赶忙点头说好好好,等两人走了才擦了擦冷汗,要是刚刚那个客人真把陆娆打了,他们的生意也不用做了,他们整个夜总会的人都别想混了。
杨彻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陆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或许是她早已习惯和很多男人久别重逢,那些人的花样比他要多得多,她照样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上了车,杨彻都觉得被陆娆搂过的那条胳膊有些发麻,他眉眼淡漠冰冷,脖颈的皮肤却染上了暧昧的红,将他彻底出卖。
陆娆侧卧在副驾驶,含着笑看他,她分明没醉,却被车内的暖气烘得面颊通红,装出一副醉态。
杨彻有点变样子了,他以前长得清俊疏冷,眉眼间像他妈妈多一点,如今下颌线条清晰锋利,成熟了不少,男人20岁那几年变化是最大的。
“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陆娆抬手,戳了戳他的脸,笑道,“还怪好看的。”
杨彻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表面却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陆娆根本不记得他了,更别提这三年有没有想过他,她甚至没为忘记他表露一秒的歉意......他怎么敢奢求她的抱歉。
把陆娆送回家后,杨彻不尴不尬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要去哪儿,比起进门后被喝止,他宁可等她的一句话。
直到陆娆把包随手一丢,回头问:“站在那儿干什么呢?”他才如获大赦,在她的应允下关了门。
他上楼一路往他的房间走去,推开门时门没有上锁,里面的陈设布局并未动过,看得出时常打扫,也看得出有人住过,桌面上还摆着两罐剃须泡沫啫喱,一罐空了,一罐没用多少。
他沉默地站在床前,看着床头柜上东倒西歪的几本书,蹲下来一一扶正。
他们在这里做过吗?
他眼底浮了一层雾,等他回过神来时,摊开手掌,掌心的几道痕迹几乎渗出血。
随后他一言不发地扯掉了床单,丢进了垃圾桶。
杨彻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陆娆没问过他什么,完全是一副任他来去自由的样子。
比起陆娆这幅无所谓的态度,他宁可她刁难刁难他,可见她连为难他的兴趣都没有。
那之后陆娆身边便多了一个高挑英俊的新面孔,她随口给他编过很多身份,保镖,助理,司机,如果对面是她感兴趣的男人,那她会说只是公司的员工而已。
但杨彻做事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地给她处理妥帖,她用起来还算顺手,所以偶尔她也会在别人问起时笑着回答:“是我家保姆。”
无论陆娆说什么,他都顺从地站在她身后,沉默地接下她安给他的每一个名头。
和秦颂买醉时,对方笑话他:“你小心哪一天她说你是她的姘头。”
杨彻望着杯底,眼眸里藏着深不可测的情绪,秦颂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恨不得。
说是买醉,但通常只有秦颂一个人醉了,杨彻不会放任自己醉酒,他会担心陆娆哪一通电话找不到他,尽管陆娆几乎从未给他打过电话。
变故发生在杨彻回来后的第二年。
天合地产和万川竞标失败,少东家蒋天耀带了十几个人来陆娆公司楼下寻衅滋事未果,砸了两面玻璃,最后在停车场拦了陆娆的车。
陆娆好不容易才认出了他,蒋兆和何其愚蠢,会放自己的儿子来找她的的不痛快。
她给杨彻拨了个电话,把手机丢到了副驾驶,然后拉下车窗,故作夸张道:“我听说你爸在饭局上叫嚣要给我点颜色看看,被你后妈拦了下来,蒋少爷真是孝子,这么给亲爹排忧解难。”
陆娆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停车场精准地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呼吸一滞,蒋天耀的爸爸娶了他的大学女友,这是前两年扈北出了名的笑谈,小妈给他生了个弟弟,他当天爬上自家烂尾楼寻短见,这事还上了那个什么黄金眼,蒋天耀脾气暴躁,提起这茬更是一点就炸,是要发疯的。
蒋天耀的伙计见他顿时青筋暴起,没来得及阻拦,他就已经捡起一块石头往陆娆面前的挡风玻璃丢了过去,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炸裂声,玻璃碎了一半,险些砸到陆娆身上。
陆娆笑了一下,仿佛正合她意一般,下一秒便打亮车前灯,在引擎轰鸣声中,有人意识到陆娆要撞人,场面濒临失控。
可还没等她踩下油门,杨彻的身影出现在后视镜中,他从车窗探身进驾驶室,在陆娆身前拔了车钥匙,捏着她的后颈看了一眼她额头上细微的伤口,然后抽出身向蒋天耀走去。
陆娆怔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被人像是拿捏一只幼小的动物一般把持过,杨彻刚刚的动作比蒋天耀砸她的车给她的感觉还要危险。
紧接着,蒋天耀痛苦的叫喊声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推开车门,下车时抖落了一身的玻璃碎片,柔软的高跟鞋底踩过一地的碎玻璃,她走到杨彻身后扯了他一下,他依旧没有停手。
蒋天耀已面目全非,正痛苦地呜咽,周围人被他肃杀的气场恐吓,无一敢上前,直到他再一次扬起拳头,陆娆捉住了他的手腕,叫他:“杨彻。”
男人身形一顿,回过头看向陆娆,眼下还沾着一点血迹。
陆娆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哄他,又像是在命令他:“算了,别把人打死了。”
杨彻随即松开了手。
他后知后觉地想,他才刚回到她身边,就给她惹了祸。
蒋天耀保下一条小命,却实实在在地瞎了,杨彻下手太狠,他再无复明的可能。
天合地产把陆娆告上了法庭,万川还没来得及迎来股票暴跌,蒋兆和便已偷偷撤诉,寻求息事宁人。
陆娆若非有些手段,也不会敢踩油门撞人。
公安局里陆娆带着私人医生给杨彻的手包扎,这原本不合规矩,可也被默允了,她坐在一旁撑着头,脸上带笑:“我是让你去给我善后的,不是让你去给我添乱的。”
杨彻想说些什么,抬眼看她时再次欲言又止,她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在生气,反而很高兴的样子,他只好略带歉意地垂眸。
陆娆努了努嘴,看他这幅可怜劲儿,莫名有些愉悦,她确实没怪他,甚至对他很满意。
“你当时知道他是谁么?”陆娆问。
杨彻点了点头,他和蒋天耀不是没打过照面。
“那你还和他动手?”
“我不动手,你放他走么?”陆娆在扈北刚立足,需要一个靶子昭示她并非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我当然不。”她起码要撞断他一条腿,陆娆眸中笑意更深了些,她抓着杨彻的头发逼他扭头看她,气若幽兰,“你很聪明。”
在她用过的这么多人中,杨彻可能是最衬她心意的,她有点不甘心就这么丢进牢里了,在里面蹲上两年,出来以后可能就没那么好用了。
杨彻知道,陆娆这里说的聪明,是指他懂得表露忠心,她只会这样解读他。
陆娆不明白,他其实从来都把自己看得很低,觉得有些事本就应该由自己来做,他觉得自己对于陆娆的用处可能就只有这些,保护她,捍卫她,忠于她,但他却既笨拙又愚钝。
在他的处事逻辑里,谁威胁到陆娆,他就处理谁,野狗不就是这样的么,它们拥有的只有锋利的牙齿和随时可抛弃的性命。
这时走廊路过一个人,那人步履匆匆,仿佛不想在此多停留,耐不住陆娆眼尖,她松开杨彻,起身叫住了他,换上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林警长,不会是在躲我吧?”
林都晏,林局长家的公子,十年前和陆娆有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恋情,在她那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被陆娆叫住,林都晏身形一僵,他心弦颤动,不得不停下脚步,扭过头无奈地面对她:“阿娆,我们是按规矩办事,你和我说没用的。”
杨彻眸色一暗,看陆娆靠到林都晏跟前,其余人识相地回避,她低头摸了摸他的警徽,说:“又不是打死了,非得坐牢么?蒋兆和怕得罪我,恨不得假装他儿子没瞎呢。”
林都晏和她说不了重话,只能把刚刚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陆娆没趣地耸了下肩,不再强求,回身走到杨彻身旁,扶着他的肩说:“我不为难人民的好警察了,人交给你了,对了,你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发请柬呀,我随一份大礼。”
医生那边包扎完毕,陆娆晚上还有别的约会,不能在这里久留,出门时却被林都晏拉住手臂,男人的神态竟有些卑微,他低声说:“阿娆,你明明知道......”
陆娆及时打住:“我可不知道。”好马可没有吃回头草的。
林都晏一怔,松开了她,叹气道:“我送送你。”
他不信她不知道,他34岁未婚,是在等谁。
手铐落回了杨彻的手腕,他被警员带出审讯室时侧过头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
他想他终于勉强成为了陆娆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