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一听他要走,李见月顿时慌了,“可我一个人……”
“那姓柳的祖籍石州昌化郡离石县,家中一妻四妾,子女六人,皆居于柳家祖宅,”洛沉打断她,语气强横,“放心,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李见月惊讶于他短短时间就将对方的底摸了个透,以此威胁,到底萍水相逢,他也不是全然信任,却仍要扔下她,可见铁了心。
“你是父皇派给我的,父皇让你保护我,有什么事是比我还重要的?”
说这话时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底气,这些时日,她早已认清楚自己如今是何处境,洛沉虽是死士,但性情古怪,心思深重,不是她一个落难公主可以掌控的。
“所以我就只能为你活着?”洛沉脸上表情讽刺,“就该为你,为你们李家去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见月急急想解释,可是不知道说什么,期门死士的职责不就是护卫皇族亲贵,刺探暗杀,做一把听话的刀吗?
洛沉眼神锋利,仿佛能一眼看穿她内心所想,李见月很害怕被他这样盯着,随时要杀人似的,先怂了,妥协道:“那,那你需要几日?”
洛沉扭头,看向了别处,“不知道。”
李见月,“那我等你……”
洛沉,“不必。”
他已做了安排,没有商量余地。
在他心里,她就只是个甩不掉的累赘吧。
李见月认识到这一点,有些难受,她想如果自己还是皇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他还敢这样对自己吗?
商队的护卫对东家忠心耿耿,是为了那点月银,难道他也是因为断了月俸,便不将自己当回事,不肯听命臣服?
李见月反正是看出来了,什么职责使命,忠义之名,根本束缚不了他,但无论如何,他总得需要解药吧。
“大娘说,翻过山十里外有座槐树岭,这个时候,槐花应开了不少,我在那里等你。”
洛沉知道她在考虑什么,张了张嘴。
李见月朝他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块晶莹剔亮的小石头,“这是我刚才在路边捡到的,很漂亮是不是,送给你……”
她将石头递给他,认真承诺,“我现在没有钱,但是以后,你想要多少金银我都给你,不会让你白白跟着我的。”
她似乎无比坚信,自己还能回到以前的生活。
洛沉觉得好笑,懒得戳穿,在她真挚的目光注视下,慢慢攥住了石头,抱拳行礼。
此后一别,永无再见。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行礼。
李见月错误的以为自己说到了他心上,抬手还礼,“今日之言,来日必当兑现。”
惠帝崩逝后,六军兵马和朝中重臣皆为罗珲所控,唯永嘉公主与太子逃脱,曹德喜奉罗珲之令前往雍县捉拿,无功而返,还损失了十几个人手,窝了一肚子火。
一行人折返,从闹市打马而过,多个小摊被掀翻,惊得人群四散,百姓怨声载道。
道旁的酒楼上,坐着一位黑衣男子,冷眼旁观这一幕。
小二来送茶水,看他不像本地人氏,特意介绍了几个招牌菜,他面色森冷,无动于衷,小二上下扫视他两眼,撇嘴嘟囔,“没钱还来下馆子。”
起身走时,肩膀被那男人抓住。
“客官这是做什么?”
他一惊,想挣脱,稍微一动,肩上的力道加重,疼痛剧烈,骨头几乎要捏碎了。
“问你什么说什么。”
男人冷硬的话音响起,他哪还敢作妖,连连点头,“是是是。”
“郑姓一族居于陇州何处?”
“郑姓?”小二想了想,郑氏曾经也算陇州名门望族,显赫至极,败落后族人凋零,十几年过去早已没了音讯。
“小的只记得郑家老宅子在华吴县,如今还有无人居住便不知了,哦对了,华吴县有个盈田村,里正樊老偶尔来我们这儿买酒,我们店里的十里醉远近闻名,他年轻时在郑府做过账房,客官不妨去向他打听打听。”
盈田村?
洛沉听过这个地方,巧了。
当年大随三王之乱,郑聃与京师禁卫曹德喜勾结,最先攻入宫城,洛沉这些年查过,他虽封汉阳王,祖籍却是陇州人氏,颠覆大随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三王中势力最强盛的,后三王内斗彼此讨伐,三败俱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彼时还是晋阳刺史的大荣高祖皇帝李乾元横空出世,迅速壮大,大败郑聃于天水峡,大荣立国后,郑氏一族怕受牵连,死的死逃的逃,没几个人了。
洛沉松开手,从窗户一跃而下,往刺史府而去。
曹德喜风尘仆仆进了府,手下录事王雄已得了消息,提前让人备好了茶水端给他。
“黄邕那个废物,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找不到!”
“大人消消气,先喝口茶,”王雄帮他卸下甲胄交给丫鬟,奉承道:“黄县令到底是年轻些,未经过什么事,哪有大人的胆魄!”
曹德喜松弛的嘴角舒展了些,对这话很是受用,坐下抿了口水,“京城最近有什么消息?”
“我正要与大人说,罗太师将纪王幼子过继到了惠帝名下,想来先帝驾崩的消息是瞒不住了,不日新帝登基……”
洛沉蒙着面巾藏于屋顶,趁四下无人,谨慎地掀开一块瓦片,正好听到这一句。
他盯着底下曹德喜的头颅,指尖镖刀将要飞出,厅外来了个将士禀报,“大人,找到了。”
那二人正说着朝中之事,暂时停了声。
“在城外十里处的槐树岭。”
洛沉睫毛一颤,缓缓放下了手。
王雄先明白过来,急道:“那还不快去,等什么呢。”
“这次再抓不住你就别回来了。”
曹德喜下了死令,那将士领命,带着一堆人马冲出了府。
李见月听大娘说起槐树岭,以为是个景致秀丽之地,到了才发现,哪有她想象中的槐树林,到处光秃秃的,只半山岭的牛角亭旁有一棵槐树,不过也半死不活的,抽出了嫩白小花的就那么三两枝。
她不肯随商队离开,执意要在此等候,柳老板劝不动,货物又不能耽搁太久,只能留她一人。
李见月坐在亭子里等了一日一夜,不时望向远处,焦虑不安,突听到马蹄声,欣喜去迎,却见来的并非洛沉。
那些人……是陇州的兵马。
这小山岭一眼便能望到头,避无可避,她惊慌失措的转了好几圈,最后蹲在了一丛荒草后。
陇州司马是罗珲的人,若非这是去往朔州的必经之地,她绝不会来此,还刻意绕过了城里,未进去,没想到仍是被发现了。
“别躲了,乖乖跟我们回去,少受些罪。”
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到了近前,有人喊话,应是那骑马的将领,精神紧绷,大气都不敢喘。
“把人给我找出来!”
郭坤一声令下,手下兵士开始四处搜寻。
没有洛沉,她很快就被擒住,奋力挣扎,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我劝公主还是老实些,兄弟们都是粗人,手下可没个轻重。”
郭坤恐吓,李见月被两个兵士押着直不起身来,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内心愤怒又恐惧,颤巍巍反讥,“你还知道我是公主,放开我!”
她说话声抖,吓得脸都白了,没有半点威慑力,那将领也是没想到,这么多日没抓到的公主殿下居然是这么个怂包软蛋,哈哈大笑,“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公主?带走!”
李见月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从槐树岭到陇州城这一路几度想哭,一遍遍告诉自己,父皇说了,她是大荣的公主,不可软弱。
衣襟内藏得信笺倏忽变得滚烫,烧得她心慌,尚未完成父皇的嘱托,也未将阿弟遗骨带回去,她不能轻易死了。
还有洛沉,没有解药,他日后可怎么办。
李见月走得很慢,可是磨磨蹭蹭,终究还是到了陇州。
一进城门,前方出现了个黑衣男子,拦住了去路。
他犹如从天而降,抱臂走到路中间,不疾不徐,狂妄至极。
“什么人?”郭坤勒停了马,一脸警惕。
“洛沉。”
看到他那一瞬,李见月十分惊喜。
他遥遥朝她看了一眼,目露狠色,一言不发,密集的镖刀飞射而来,刀刀见血。
洛沉身手凌厉,一路砍杀势如破竹,陇州兵士尚未来得及抵挡,他已到了李见月面前,一刀挑断她手腕绳子,一手拽着她,一手握着梅花刺,杀出一条路来,突破重围。
李见月踉踉跄跄跟着他,几乎脚不沾地,被拖着快要飞起来。
官兵穷追不舍。
洛沉眼观六路,趁乱带她进了一家酒坊,坊里有不少陶瓮,用来放酒糟,他掀开一个空的,扶她进去躲着。
“别出来。”
交代完立即盖了盖子。
李见月蜷坐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嘈杂的声响由远及近,有人叫了句,“在那边!”随后似往另一个方向跑远,周遭安静下来。
李见月不敢贸然出去,静静等了许久,酒坊亮了烛火,从盖子缝隙可看到荧荧光亮。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了。
后院偶有伙计过来走动,好在未发现她。
随着时间流逝,她越来越担心,按捺不住从里面出来,偷偷遛出了酒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