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宋夫人体态轻盈、身姿翩翩,一点也不像生产才将将一年的妇人。
杨旭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婴儿,杨虑便被牵在宋夫人的手上。
等到宋夫人和黄月英好不容易寒暄过了,一直抬着头乖乖巧巧看着两人来回的杨虑才迎到黄月英面前,端端正正地行礼。
这个礼她是应该受的,于是她也没有拦着,等到小虑儿直起了身,黄月英才牵着杨虑到身前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自从杨家出这一场闹剧,黄月英的身心就都在杨邱身上,杨小虑回了自己的家,自然有他的父母亲友照顾,于是她关注他的就更少了,今天见到他,竟然觉得有好些时候没有见过了。
不过几日光景,她熟练地摸着杨虑的头感慨:“小孩子长得好快啊……”
这话惹得杨旭宋夫人都忍俊不禁,就是秋罗都掩住了嘴——她也不看看自己才几岁。
“这孩子是虑儿的胞弟,父亲取名为仪,月英你与我杨家有缘,我便一直想要你见见小儿!”
杨旭抱着孩子蹲下来,把小婴儿凑到了黄月英面前。
黄月英也很无奈啊,她只好把头凑过去,打不过就加入吧,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孩子白白净净,蜷缩着小手往上一抓一抓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也没变脸,就聚精会神地盯着黄月英看。
黄月英学着后世逗小孩子的手段,两手合并遮住自己的脸又突然打开,果然把小杨仪逗得眉开眼笑的乐起来。
就是黄月英扯了扯包裹在杨仪身上的丝绸,扒拉开了看了一眼,见没有捂出痱子才放心,还是多嘴说一句:
“天这样热了,就不要给婴孩裹得这样严,这几日下雨天气凉爽些,待日头晴了还这样穿,小孩子也要中暑气的。”
七八月的天,穿个单衣就罢了,还裹着小被子是不是有点离谱了?尤其这样小的孩子,杨家肯定不敢在室内用冰,到时候孩子哭闹还是轻的,捂出病来就要紧了。
黄月英这话是对杨旭说的,但孩子的日常起居他又不管,杨旭于是转头去看宋夫人。
宋夫人……宋夫人日常也不会过问这么细啊,于是候在身侧的婢女上前来答她:
“女郎,小郎君早产一月,身子便不比寻常婴孩强健,日前也常发热生疾,也是如今穿得暖些才好些······”
黄月英摇头并不赞同:“无论是什么身体素质的孩子,和咱们这样的成人都差不离的,舒适的温度总是一样……”
一旁的众人都有些可乐,她哪里就成人了,却听见她接着道:
“春秋之际,昼夜寒热交替,才会致人生病,如常舒适的温度是没事的,平时过冷过热当然也不行,他如今体壮是因为孩子本来就是会越长越强壮的啊······”
婢女见黄月英反驳,惶恐不已。
她们养孩童的法子都是代代传下来的,做法听着是这么说的,但里头的道理她们却一知半解。
但黄家家主又是救了小郎君性命又是开医馆的,还说得这样头头是道,那当然是对的,就显得她们格外无用了!
她还顶了嘴,似要跟黄家女郎论个高低似的。
但还没等她下跪,黄月英就转向了杨旭,看着他眼神非常不赞同地道:“这些常理,世叔到同济堂去仔细问问,总有一二货真价实的医者能说给你听······”
偏偏你杨家从上到下天天鬼迷日眼的,尽信一些说不清楚的神神叨叨。
黄月英对杨旭说话的神情语气跟长辈教训晚辈甚是相似,宋夫人曾在当年的黄承彦的身上看到过如出一辙的场景,这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二人都回头看向她,她正打算打趣两个人,就听到门外来人。
是杨邱醒了,请黄月英前往书房相谈。
宋夫人便连忙边对黄月英道谢,边安排人带她去寻杨邱去——父亲一醒来就派人来请月英,可见重视。
黄月英见到杨邱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那封信让她对他有些改观的缘故,她竟然觉得曾经虚弱颓废的杨大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杨邱手里还端着未尽的药碗,他醒来汤药正好也煎好了,便被儿子呈上来趁热喝了。
黄月英行了礼,杨邱随手指了下对面的蒲团,她也就不客气地直接入坐······入跪了。
今日气氛尚佳,黄月英也有心情吐槽这不人道的跪坐礼仪了。
父亲一醒来,药都没端上来,听说月英到访就让人去二弟那里请过来,杨原踌躇半晌还是开口:“父亲午食未用,不若······”说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抬起的手打断。
杨原叹气,父亲年岁大了,如今还生着病,王医师特地嘱咐,饭食要按时少量——要吃的不多,但定着时辰吃得精细。
但父亲急着见客,人都请过来了,总不能让月英小侄干等着吧。
但黄月英听着杨原的话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笑着看了杨原一眼,对杨邱道:“阿祖午食睡过去了,如今还没吃饭吧?厨下肯定备着,杨阿伯吩咐人摆膳吧。”
杨原悄悄抬眼看杨邱的眼色,但杨邱却没理他,只把药碗送给了下仆,余光撇了黄月英一眼。
黄月英故作惊讶表情夸张地道:“阿祖莫不是怕失礼于月英吧?哎呀,月英平日里失礼都失到哪里去了,杨阿······阿叔也从未跟月英计较过啊!再说咱们这是什么样的关系啊,怎会在意这些虚礼······”
“哦?以月英世孙所说,我杨家与黄家是什么样的关系?”杨邱得着机会老神在在地反问向黄月英。
若是一般人,才在杨家闹那么一场事,总归要有几分不好意思吧,虽说那不是自己的罪过,但毕竟书房里的争执是实打实的,就在几天前,连屋子都没变呢!
但黄月英脸皮厚啊,她听着杨邱故意为难的话,还能笑嘻嘻地四两拨千斤:“什么关系?那当然是通家之好!吾父与杨世叔,我与虑儿,那可是少年同好,一生姐弟啊!”
总之是不提杨邱如何如何是吧。
杨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来,这时才看了杨原一眼,嘴上说:“真是出息!”
杨原立马低头认错,但心里是高兴的,父亲旁的也没有多说,这不就是同意用膳了,于是告了罪,兴冲冲地到厨下去了——大张旗鼓地吩咐下仆只怕父亲又要生气,他还真是自己亲去吧。
黄月英看着杨原欢快地离去,撇了下嘴嘟嘟囔囔的:杨阿伯这是把她当筏子使呢,那话不就是说给她听的,这家伙,活活一个中年腹黑。
“那你还不是顺了子宣的意?”
子宣是杨原的字,杨邱显然是听见了。
黄月英也没想过遮掩,反而挤眉弄眼地揶揄他:“阿祖心里可高兴的吧,毕竟儿子聪明还有孝心······”
杨邱:······
他忍不住色厉内荏地瞪了黄月英一眼:“···真不知你黄家是何教养!”
他一儿孙还送去了黄家,可真是,得要守元好好看看自己儿子有没有被教坏了!
“我听王禄说,华佗那麻沸散制备的原药叫你们犯了难?”
本来还在插科打诨呢,杨邱突然问起了正事,黄月英应了声是,心里还有些惊讶,王叔倒是信任杨邱啊,这话都和他说了?
杨邱是活了几个黄月英年岁的老狐狸了,怎么看不出她的不解,如今他心结去了,对着小儿也没有存心刁难的心,倒是直接答她:
“那麻沸散毕竟是要用在我身上的,王禄便多解释了一嘴,二来,你年幼是不知,那同济堂当年是我杨邱资助他,才留存下来的······”
杨家和王禄还有这样一场因缘,只是时日渐久,活死人轮换,记得的人早就不多了,他自己都是王禄提起,才想起他还曾这样举手为善过。
“我听王禄说了你心中顾虑,真是未经世事小儿,这困惑叫我杨某发笑······”
杨邱一手拿起了身旁的羽扇,虽说着的是鄙夷的话,神情却是慈爱宽和的。
黄月英自然看得懂脸色,便也没觉得被冒犯了,她端正了方才不正经的样子,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杨邱满意地点了点头,羽扇轻轻一扇:“你虽心有大志,但身却还未摆正······”
“你父亲不曾做过官,他日日钻研学问、学史读经,特立独行摆出一份看不起今日虚伪君子的模样,却实实在在用君子之风律己,事事想求两全之策,求不到便心灰······”
黄月英惊讶地看着杨邱,没想到总是诟病黄老爹教养的人却这样评价他,这评价可一点不低啊!
谁知杨邱哼了一声:“我并非在夸你父,就如同我方才所说,你父亲从未入官场,根本不知!这世上,为人或许能无愧于天地自己,但为君为主却不行!”
“既担了不止一人的责任,有时两全其美都是妄想,何况政事之间要你十全其美呢?”
“你被你阿父教养长大,性情随了他,思绪也随了他,但若你有为天下谋义的心志,需得要明白——”
“事事求全乃不可能之事,善人不能做好官,政令从始至终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