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李玄照语气随意的说完这句话,脚步不停的抱着林菀继续向前走,似乎根本不在意她如何回答。
林菀却浑身僵硬,惊得脑海一片空白。
她语无伦次起来,“妾……妾见过殿下的……”
李玄照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又问,“何时见过?”
林菀呆滞,开始在脑中疯狂思考该怎么回答,才能圆住她之前说“仰慕太子已久”的谎言。
李玄照抱着她走上两旁遍布绚烂花枝的青砖小道,步伐稳健,神情悠然。
他早就猜到怀中美人是裴稷向他投石问路的棋子,今日听到的只言片语更是证实了这一猜测,因此对于林菀口中“仰慕已久”嗤之以鼻。
既然已经看透,为何还要这样问?
李玄照心中也不甚了了,他大概就是喜欢看怀中美人绞尽脑汁的回应他,光看着就叫他心中无端愉悦几分。
曲径两旁的花枝开的绚丽灿烂,馨香的芬芳中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酒香,大概是林菀昨日扔掉的梨花春渗透在泥土中,味道一时半会尚未完全消散。
林菀忽而福至心灵,睁大眼看着李玄照仿若刀斧劈就的硬朗侧颜,道,“殿下见笑,就是昨日,妾无意冒犯殿下,竟得殿下宽恕,妾从未见过这般英姿俊朗的郎君,一见倾心,不由心神向往,这才……”
她说着说着脸颊微红,仿若下面的话已然羞得说不下去了。
李玄照垂眸,看见她水盈盈的眼眸中仿若含着万千情意,含情脉脉的与他对视。
美人柔弱无骨的贴在他怀中,粉面朱唇,秋水双瞳,叫谁看了也不忍辜负她的深情厚谊。
他心中微哂,好一个巧言令色的小娘子!
林菀面上表情未变,实际心一直悬着,生怕李玄照根本不信这等牵强的理由。
她一眼不眨的盯着李玄照,生怕在他面上看到一丝不耐。她如今的目的仅仅是太子将她带回东宫,日后得不得宠都无甚要紧,如今不过就差临门一脚,她万不能在此刻惹怒太子。
李玄照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扯唇微笑,“一见倾心……”
林菀紧张的提起一口气,她下意识的抱紧李玄照的脖颈,生怕他一气之下将她扔出去,接着找补。
“殿下积石如玉,列松如翠①,叫人望之目眩神迷,妾一见倾心再正常不过了……”
李玄照瞧着她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模样,禁不住想笑,又问。
“慎之亦是俊美儿郎,如圭如璋,出身高贵。你自幼长于舅母膝下,自是与他青梅竹马,他如此倾心于你,为何拒了他?”
裴炎,字慎之。
林菀面上表情僵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当她抬头迎上李玄照似笑非笑的眼眸,心中不由得一突,只得深呼一口气,含情脉脉的看着李玄照,真诚道。
“妾只当世子为长兄,万没有其他非分之想。更何况情之所向,万般不由人,妾一颗心已然扑在殿下身上,难以自控,旁人实难分出丝毫……”
美貌的女郎这般情真意切的倾诉心意,任谁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李玄照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越来越愉悦,一向清冷的眼眸中竟带出一丝笑意。
“不过一面之缘,竟叫你如此情根深种……”
眼见李玄照态度软化,林菀心中松了口气,将头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含情脉脉的道。
“妾心慕殿下,惟愿常伴殿下身侧,纵死无悔……”
李玄照又笑了,接着道:“昨夜尚且只求一夕之欢,今日便要求常伴身侧,你当真是贪心……”
林菀噎住,期期艾艾了一会,破罐子破摔的抱紧他的脖颈,赌气般道:“妾不过一介妇人,学不来君子一言九鼎那套,妾心慕殿下,自然贪恋殿下回馈妾些许恩宠,奢求长长久久……”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靠在他怀中,将他的脖颈抱得紧紧的,生怕他将她甩下。
李玄照再未说什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嘴角笑意不减,竟抱着林菀径直走向国公府大门。
守在正堂恭敬等候太子的裴稷和裴炎,瞧见李玄照竟大剌剌的抱着林菀走来,面上皆是一僵。
裴稷心下微沉,他自认已经向太子展示足够的诚意,怎得太子竟丝毫没有应承的意思?
然而李玄照虽说没有开口应下与齐国公府缔结婚约,却于昨日留宿府中,以示亲近之意。
如此一推一拉,裴稷着实摸不透太子到底是何心思,只得暂时按下此事,恭送太子回东宫。
一旁的裴炎却没有裴稷这般沉得住气,此时面目紧绷,双拳紧握,眼神复杂的看着李玄照紧抱着林菀信步而来。
周围人的目光宛若实质一般,刺得林菀浑身不安。
她只想借太子之势离开国公府,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她在李玄照怀中小声道,“殿下放妾下来吧,妾能自己走。”
李玄照“唔”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两步,眼看就要快到大门,这才将林菀放下。
早已等候在身侧的婢女立马上前搀扶林菀,恭敬道:“林娘子,舆轿已经备下,娘子一会便乘坐舆轿随殿下回东宫。”
林菀点头,眼看着李玄照信步走上前与裴稷寒暄,非常识趣的退至一旁,竭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裴炎快速瞥了林菀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恭敬朝李玄照行礼。
“恭送殿下。”
齐国公府位于崇礼坊,坊内住着的多为权贵,坊内的街道宽阔无比。而此时,太子出行的依仗已在门外铺开,宽敞的街道竟显得偪仄。
六队步行卫队位于前列,站在最前列的人手持绘有狮、豹、虎等图案的七旒旗。队列中的武士各个身姿矫健英姿挺拔,均头戴黑幞头,穿各色长袍,腰束黑带,脚穿黑靴,配挂横刀、豹韬和胡禄③。步行卫队之后另有骑马卫队二十九名骑马卫队,均手持七旒旗,最后边是车队,马车前有仆从执雉尾扇与执雉尾障扇,扇上贴金,叫人望之生怯。②
林菀第一次见到这般端庄森严的依仗,滔天的权力扑面而来,叫她心生畏惧,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敢继续向前。
婢女搀着她,小声道:“林娘子需得快些,莫耽误殿下行程。”
林菀深呼一口气,缓缓迈出脚步,跟随在太子身后,第一次从齐国公府正门踏出。
百年世家,门庭显赫,大门前左右两根柱子便是记载着裴氏历代荣耀功绩的“阀阅”④,上面已然刻的密密麻麻,显示着齐国公府门第的喧嚣显赫。
她本不该出现在这等煊赫的门楣中,却在这里葬送了一生。
今日,她终于能光明正大的离开这里,然而要踏进的东宫却是比齐国公府更接近权力中心的是非之地。
她不知这条路是凶是吉,却只能一步步向前,绝不能回头。
在场的所有人都恭敬的躬身下拜,唯有李玄照闲适的信步前行。
这便是权力,强硬无可置疑的权力,而林菀只是借助这权力的余晖,便轻而易举的摆脱了前世苦苦挣扎而不得的泥潭。
她步步向前,迈出古朴的大门,登上队列后排的舆轿,将煊赫的齐国公府抛掷脑后,再没有回头。
齐国公府位于崇礼坊,本就靠近皇城,因此路上并没有行很久,林菀方将心情平复下来,身下的舆轿便停了下来,有婢女上前恭敬道:“林娘子,到了。”
再次踩在地上时,宫廷的静默与威严扑面而来。
林菀敛息抬头,雕阑玉砌的宫殿映入眼帘,她心中蓦然揪紧,竟有一股失控感。
她在心中宽慰自己,她已经离开了国公府,接下来得宠与否都无甚要紧。李玄照在她前世死时都没有迎娶太子妃,她只要不惹怒他,在东宫便是安全的。
李玄照似有急事,早已甩开林菀大步走进东宫,如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林菀深呼一口气,跟随仆从的指引一步步踏入古朴威严的东宫。
太子尚未大婚,东宫内也没有其他姬妾,林菀被家令安排在东北角的宜春宫北苑中。
早已等候良久的婢女们上前将林菀团团拥簇起来,“林娘子安好。”
林菀点头,然后被拥簇着进了房内。
她双手空空离开齐国公府,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熟悉了下生活环境后,林菀终于有了已经身处东宫的真实感。
裴炎再也无法强迫她,李玄照自回到东宫便去正殿处理政务,短时间内怕是没时间招幸她。
林菀紧绷的心终于能松懈下来。
如此正好,林菀并不想争宠,她只想借太子的势力摆脱裴炎的纠缠,并不想再陷入妻妾争斗的漩涡。
更何况,据她前世的回忆,太子将来会有一段时间被圣人圈禁,据闻那时东宫放出了一大批宫人……
林菀心中盘算着,她且在东宫安静待些时日,时日久了裴炎估计就将她抛掷脑后,到时再找机会离开东宫。
夜幕降临,林菀被婢女拥簇着坐在撒了蔷薇露的浴桶中。
淡淡的馨香弥漫,泡了好一会,直至她面若红霞,昏昏欲睡,林菀这才站起身,水滴在她宛若凝脂的背脊上滑落,更衬的她一身皮肉雪白滑嫩。
侍奉的婢女中为首的两个分别叫红玉、绿柳。
红玉笑着上前,将她身上的水渍擦干,为她抹上可使肌肤细腻滑嫩的夜容膏,又伺候林菀在镜前梳妆打扮。
“娘子好生貌美,殿下今夜必要招幸,合该好好妆扮。”
绿柳说着就要给林菀用香粉擦脸,烟墨画眉,胭脂点唇。
林菀制止她,“殿下不喜如此……”
婢女们恍然大悟,娇笑连连,“娘子美貌,不着铅华已是绝色,可是怕脂粉污了颜色……”
林菀似是羞涩低头。
实际上她并不希望李玄照今夜招幸她,也不想争宠,毕竟她如今已经身处东宫,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只要安静的待着,不令太子讨厌,静待大家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淡了,再找机会离开东宫就好。
夜色逐渐加深,林菀等的都困了,李玄照果然没有招幸她。
绿柳上前出主意,“婢子听闻殿下自回来便在前殿处理公务,晚膳都未用,娘子何不亲自前去送膳,好叫殿下知晓娘子的体贴……”
林菀垂首思索一会,忽而抬头正色道:“殿下在忙正事,我怎可打扰?”
绿柳愣住,颇有些无语,心道,林娘子如此年轻貌美,怎么这么迂腐……
如今东宫内帷空虚,不赶紧趁此机会好生笼络太子得几分眷顾,待太子妃入了东宫,哪里还有如今的日子自在。
只是林菀油盐不进,婢女干急也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林菀卸了钗环,自顾自的躺在榻上睡了。
圣人月初携后宫众妃嫔与皇子们,前往西郊行宫狩猎,独留太子在宫中处理国政。
太子监国是应当,然而圣人春秋鼎盛,不能完全放心将大权交由太子手中。于是李玄照每日处理好的政务,还要快马加鞭送至西郊行宫,由圣人过目检阅。
只是圣人身处西郊行宫,大半心神放在享乐上,对政务又能上心几分?
李玄照捏着手中被圣人朱批打回来的敕令,眼眸中的冷意阵阵凝结。
突厥躁动,戍守边疆的赵国公上疏请求朝廷分拨铠甲粮草,主动出击迎战。
戍边是大事,李玄照自然批准,然而上疏送到圣人手上却被驳斥回来。
“漠北年年不平,赵国公日日上表请求出兵,宣称以战止戈,以至漠北常年战火,民不聊生!除非万不得已,一律以和为贵……”
李玄照闭了闭眼,强行将心中的烦躁压下去,持笔挥洒自如,将边境如今情形一一阐述清明,以力证赵国公所求着实不虚……
待得今日的政事处理完毕,已是月上中天时分。
李玄照揉了揉眉心,缓解下脑中的胀痛。
家令见他满面疲惫,不忍他独自安寝,于是善解人意的道:“郎君辛苦,何不松快松快。林娘子今日初到东宫,怕是正盼着郎君前去呢。”
李玄照想起林菀贴在他胸口声称“爱慕他”的模样,烦躁的情绪蓦然消散了一些,心中意动。饶是美人疑似心机不纯,然而瞧着她那副巧言令色的模样,却令他心中有一丝愉悦。
家令观他神色,接着道:“听闻林娘子心慕郎君,自愿追随郎君至此,这般深情厚谊,郎君若不去,林娘子怎敢安眠?”
长夜漫漫,放松一下未尝不可。
李玄照遂起身往北苑走,脚步都轻快几分。
然而这丝愉悦的心情在见到黑灯瞎火的寝殿时,便彻底熄灭。
绿柳战战兢兢的出来恭迎李玄照,颤声道。
“不知殿下到此,婢子有罪。林娘子歇下了,婢子这便唤她起身。”
李玄照的脚步蓦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