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姜幼安这才抬起低垂眼睫看向竹帘外的少年,却只看见少年渐行渐远眨眼间便被门扉掩住的背影。
不过是瓶祛疤药膏,给农妇亦算物尽其用,可是这少年故意噎她到底是心思太过愚笨还是太过玲珑?
片刻后,姜幼安忽地勾唇笑了笑,摘下帷帽薄纱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萍水相逢而已,这少年以后当不会再见,想这么多做什么。
扈家小院,少年长腿阔步直奔主屋而来。
锦盘将农妇抱到榻上后便向母女二人告辞,离开时恰巧在屋檐下与拿着药方和祛疤药膏的少年擦身而过。
少年目不斜视地进入屋中,锦盘却在走下屋檐后驻足,那瓶祛疤药膏殿下耗时大半月才制得一小瓶,竟然全赠出去了么?
思索须臾,锦盘豁然开朗,抬脚离开:是了,殿下爱民如子,药膏再难得,也当物尽其用。
听见屋外之人渐渐走远的脚步声,少年这才将翠绿瓷瓶递给扈大娘:“这是祛疤药膏,乃顾姑娘相赠,每晚睡前敷于伤口处即可。药方暂且放在我这儿,师兄会去县城抓药给您送来。”
每年农忙时,少年都会随顾青树一起来橘田县帮忙收割小麦,扈大娘与他们相熟,闻言没有过多客气,而是唤女儿去拿银钱。
只是农户家中并不服富裕,扈姑娘翻遍钱匣也只翻出几十文钱,她微红着脸走到少年身边,声若蚊呐:“官爷,这些够么?”
少年没接。
扈大娘的伤口深,药至少要吃半个月,这些钱显然不够。
但他却道:“太多了,扈姑娘且先收起来,待师兄拿药回来再将银钱给他。”
听见此言,扈姑娘紧张忐忑的眼神显然松快了些:“好,够用就好,那就劳烦官爷了。”
少年淡淡点头,转身去找顾青树。
出了小院,却见那辆停在扈家门前的马车不见了。
少年抬眸望向远处,才发现挂着“顾氏医馆”布帆的马车正向着北方疾驰。
顾青树坐在石桌边支着下巴打盹,少年走过去倏然踢起他一只脚:“怎可轻易将人放走?”
顾青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险险稳住身形后才说:“他们要去苍鹤县,我还拖什么?走的时候还抱走我一颗大瓜呐!”
苍鹤县在云州最北之地,与甘州毗邻,同时也是大军驻扎之地。
那是他们的地盘,但凡进县之人,无需少年下令,底下人自会彻查其身份。
既如此,确实不必再拖延时间与他们相处。
少年收回视线,垂眸看向手中药方,药方字迹娟秀,笔锋处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潇洒不羁的狂放。
常言道字如其人,能有不畏艰险从宁州奔赴苍鹤治病救人的心性,若此人身份无疑,倒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思及此,他敛起心神,将药方交给顾青树:“去县城抓药。”
顾青树哦一声,看见师弟走到树前牵马,急忙拍拍屁股跟了上去。
自殿下初入定州染上风寒之后,锦月便开始在殿下动身前先一步抵达他们要去的目的地,再提前为殿下定下客房,试睡一晚,如此待殿下抵达之时便可好好歇息,不会再像初入定州时那样受寒。
云州,日落时分。
锦月守在城门外的茶摊上翘首以盼,素来稳重的人这会儿却眉心紧蹙,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茶摊前起起坐坐。
直到漫无边际全是黄沙的小道上出现一辆熟悉的马车,锦月才微松口气,拿出铜板向茶摊老板结了账,提步去迎马车。
叶晋远远看见人,也低喝一声“驾”加快了马车行驶的速度。
待靠近锦月,他又轻吁一声放慢车速,行到她身边时正好停下。
叶晋跳下马车,想替锦月搬马凳,却被锦月摆手拒绝:“不敢劳烦公子,锦盘会拉我上车。”
话音刚落,马车后门便被推开,锦盘直直朝锦月伸出一只手来。
姜幼安撂开半边帷帽,恰好看见漫天黄沙糊了三表兄满脸,他想去拿马凳的手也在半空中僵了僵。
“姑娘。”锦月上车后轻轻福了一礼,接着便半跪到姜幼安身边请脉:“姑娘迟了一个时辰才到云州,可是路上身子不适?”
她小时候随皇后娘娘学过两年医术,可惜她资质不佳,如今医术早已比不得殿下。
姜幼安伸出右手腕,轻轻摇头:“莫要担心,我没事,只是路上遇事耽误了些时间。”
锦盘接着在旁边一板一眼的讲述事情经过:“锦月姐姐,姑娘在路上遇到一位被镰刀划破小腿的老妇,下车为她救治,在烈阳下暴晒了两三刻,回马车后经过树林又吹了会儿冷风。”
锦月闻言眉心顿时锁起,纤细手指轻轻搭在殿下如玉般晶莹剔透的肌肤上。
片刻后,锦月紧锁地眉心慢慢放平,道:“幸好,姑娘身子无碍。”
与此同时,马车悠悠动了起来,叶晋扬鞭低喝,驾着马车继续朝云州城前进。
进入云州之后,姜幼安当晚便让叶晋对随行暗卫传令,放缓行进速度。
虽然她最终要在苍鹤县落脚,但云州毕竟是萧无衍管辖之地,眼下她对云州一无所知,不宜擅动。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在启程去苍鹤之前,她要先打探清楚萧无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况且,她的医馆想要在云州站稳脚,也要耗费不少功夫去经营。
于是等过了农忙季,顾青树率军回到苍鹤,第一时间便找来下官问秦晋和顾氏医馆的消息时却得知苍鹤县近日并未来过一个叫秦晋的人。
不过云州的确出现了一家顾氏医馆,只是那医馆远在青禾镇。
云州共有九县一镇,青禾镇与橘田县相邻,乃是云州最靠南的城镇,也是云州最富庶安稳的城镇。
难道觉得苍鹤太过穷苦危险,不敢来了?
顾青树思衬着,想起师弟交待的事,当即吩咐下官:“去查,查清楚这顾氏医馆的大夫可是位女子,还有这女子的表兄可是姓秦名晋?若是,查清楚他们底细。”
下官领命,躬身退出军帐。
顾青树亦不曾在营帐久留,匆匆洗把脸,便换上军装去了主帅营中去寻师弟。
临到帐前,却被守帐小卒拦下:“顾将军稍候,侯爷正在招待从长安来的贵人。”
拦人的小卒是镇远侯萧无衍的贴身长随,名唤萧陆,从小跟萧无衍一块长大,与顾青树极为熟稔。
顾青树闻言果然拉着萧陆往外走了几步,低声问:“长安?什么人?难道又是师弟那个不安分的庶母要搞什么幺蛾子?”
萧陆忙回:“不是不是,顾将军莫要胡说,我家侯爷对庶母向来敬重。”
顾青树放心了,只要不是师弟庶母派人来,其他来什么人他都不怕。
这时帐帘突然从里头掀开,萧无衍面无表情地将人送出营帐。
不过师弟那张脸委实太过俊美,顾青树从认识他起,便时常看见他露出一副面无表情的表情,是以寻常人根本没办法从他脸上看出半分喜怒端倪。
来人显然熟知萧无衍禀性,因此哪怕面对半晌萧无衍的冷脸,他神色也依然从容,嘴角从始至终噙着笑,看起来没有半分不悦。
顾青树看着人坐轿走远,这才走到萧无衍身边问:“什么人?”
只见当日在麦田中穿着玄色布衣双眼澄澈无瑕的少年,如今却穿着一身威严盔甲,双目锐利如鹰,周身气势凛冽似冰令人望而生畏,与当日沉默的斗笠少年可谓是判若两人。
但顾青树显然早已习惯萧无衍的两副面孔,面上没露出半分惊诧。
而萧无衍瞧他满头大汗,面上表情并无任何变化,神色如常的带他进帐给他倒了杯温茶,“是谢峥的人。”
顾青树咕咚咕咚喝完一盏茶,疑道:“谢峥?他派人来找你作甚?”
萧无衍又给他倒杯茶:“慢慢喝,说是好心来给我送消息,陛下召我回长安的谕旨不日便会送到,待我回京后,陛下恐怕会收回我手中兵权。”
顾青树端起茶盏很听话的小小抿了一口,继而不屑轻哼:“咱们今年已经打了好几场胜仗,陛下怎么会在此时收你兵权?那人定是在危险耸听!”
萧无衍不置可否,甘州未复,陛下即便想收兵权也绝不会拿他开刀。
谢峥虽派人来告知他此事,但并不认为他会轻信此言,其目的不过是想让他居安思危,想一想将来收复甘州之后该如何自处?
若他心生惶恐,自会主动派人与谢峥联络,共谋大事。
不得不说,谢峥此计甚是精妙,只是可惜他算错一件事——在萧无衍心中,谢峥这只老狐狸绝非可共事之人。
思及此,萧无衍垂眸敛神,给自己倒上一辈清茶,而后才与顾青树道:“不提这些,你来找我可是有顾家那对兄妹的消息?”
顾青树点点头:“对,他们没来苍鹤,许是在青禾镇落了脚,我已派人去查了。”
萧无衍没作声,沉思片刻后才道:“查清之后速来禀报。”
顾青树领命:“是!”
因为顾家兄妹的老家远在宁州,负责查探顾家兄妹的暗探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们的身份打探清楚。
三日后,在当今圣上召萧无衍回长安的密旨送到军营时,暗探也终于呈上关于顾家兄妹的密报。
顾青树:“他们身份没有问题,的确来自宁州,顾家那位姑娘闺名唤幺幺,自小便对药方过目不忘。她的父亲见其在医术上有天分,从三岁起便开始教她辨认草药。”
“她的表哥秦晋父母早亡,自小便由顾家夫妇教养长大,据说三年前顾家夫妇去世前曾想让两人结为连理,可惜这二人郎无情妾无意,只把彼此当兄妹……”
萧无衍边听便快速扫完密报,看完之后他沉默片息,继而走到烛火前将密报叠起送入烛火。
青烟飘起,纸屑坠入火盆。
不肖片刻,这封密报便化成灰烬,仿佛从未存在过。
“既如此,明日你便随我启程,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