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有不少青年都上前线了，像梁大媳妇这样，和自己公婆住在一起的，就算带着孩子，还算有个照应。

但是像张婶子这样，两口子单独过日子的，日子就会过得很艰难。

这些独身带孩子的女人们平日里都会相互关照些。没有什么约定和协议，只因为在战乱之中，她们作为弱势群体，有着同样的处境。

但是这个照顾，是把姜禾排除在外的。

不是她们不帮忙，是姜禾不接受。

姜禾之前一直带着一股傲气，总是不用正眼瞧人。顾沛还在的时候，他能把一切都处理得恰到好处，调节村里人和姜禾的“矛盾”。

但是这两年，顾沛不在，姜禾那“清高”的态度，越来越非常不受村里人待见了。

张婶子就是泼辣直白的性子，有什么话从不憋着，都是当场就说的。

大家有什么请求，她也都是能帮就帮，从不端架子。

此时的沉默，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虽然梁大有几年不在村里，但他已经猜到了，估计张婶子和姜禾从前闹过不愉快。

“婶子，她是真的已经变了，我去把小榆叫来，你问问他就知道了，真的是不一样了。”

梁大转身就想要去找小榆，一直低头喝粥的张婶子这才缓缓抬头，哼了一声。

“罢了罢了，回来。整的我跟恶人似的在这里刁难她。”

张婶子皱着眉，大声道：“以前是看见她就烦，但你说了她改了，我也不能这么不近人情。这样，这肥我给，但我不帮忙，你也别插手，让她自己铲。这大小姐能自己哪怕铲上一铲子，我就信她真的改了。”

梁大闻言皱了下眉。

可能是长久以来的刻板印象，他下意识是觉得姜禾做不到的。

可是看着张婶子那等着看戏的表情，梁大心中也有一丝好奇和疑惑。

那猪牛粪堆在一起，混着稻草发酵起来的味道，不是一点的难闻。

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姜禾，看着就娇滴滴的，能下厨做顿饭就已经是天大的突破了，真的能接受猪圈牛圈的味道吗？

——

“要我自己去铲？”

姜禾不明白为什么梁大这一副面色凝重的样子，她脱口而出：“难道不是我自己去铲吗？”

总不能张婶子提供农家肥，还会“送货上门”吧？

这个问题让梁大沉默了一瞬，他决定直接带姜禾去张婶子家。

为了防止姜禾和张婶子吵起来，梁大特意抱上了女儿，准备见机行事，万一情况不对劲，就让他家姑娘和小榆去拦着。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见张婶子抱着手倚在门口，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梁大还是心里直打鼓。

不会吵起来吧？要不要去再找点人来劝架啊，乖乖和小榆真的拦得住她们俩吗？

可他身边的姜禾似乎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并不算友好的氛围。

她快步上前，走到张婶子面前，扬起笑脸朗声道谢：“麻烦婶子了，谢谢婶子！”

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看热闹的张婶子傻眼了。

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乖巧的姜禾啊，更是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样明媚的笑容。

这是变了？这是被夺舍了吧！

“咳咳。”张婶子轻咳两声，侧过身指了个方向：“牛棚在那，铲子在门口，筐子借你用。”

这话刚说完，张婶子就轻啧了一声。

她的语气太生硬了！

姜禾之前就明里暗里地嫌弃过，说她讲话凶巴巴太难听了。

可眼前姜禾的样子，无论怎么样的都没办法和记忆里的样子交叠在一起。

像是换了个人。

姜禾一点也没有纠结张婶子讲话凶不凶的问题，她再次朗声道谢：“欸，谢谢婶子！”

看着姜禾走向牛棚的背影，梁婶子狐疑地看向梁大，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她是不是脑子坏了？

梁大有些无奈地开口：“婶子，说了人家现在是要好好过日子了。”

话是这么说，但梁大还是有点担心，忙抱着女儿跟上去。

小榆被留在了牛棚门口，这孩子也是没心没肺的，他正摸着刚出生不久的小牛玩呢。

而姜禾已经一手提着铲子，一手提着筐子，往牛棚里走去了。

虽然看脚步有些磕磕绊绊，但倒是斗志满满，走出了一往无前的架势来。

梁大怀里的小姑娘看见小牛，扭动着身子就要下地。

把小姑娘放到小榆身边，叫孩子们去和小牛玩。

梁大和张婶子站在牛棚门口，看姜禾动作生疏地对着角落里对得厚厚的牛粪举起了铲子。

张婶子：！

姜禾完全不知道围观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心理波动。

她正在专心致志铲牛粪呢，这牛粪比想象中厚重，抬铲子实在是费劲。

加上她确实是被熏得够呛，干脆憋着气，等到实在不行的时候再换口气。

牛棚里的苍蝇张狂，嗡嗡地绕着飞。牛烦躁地甩着尾巴赶着苍蝇，姜禾也摇头晃脑驱散着苍蝇。

虽然有点效果，但晃得很晕。

姜禾头昏脑胀地往筐子里铲牛粪，突得手上一空。她猛抬头，看见那夺了铲子的梁大时，愣了一下。

梁大什么时候进来的？

姜禾皱眉道：“我还没铲够呢”

“好了嫂子，我来帮你。”

“不用你帮，我自己可以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姜禾伸手就要夺铲子。

张婶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姜禾和梁大在牛棚里开始抢夺起了铲子。

好在他们只是争夺了两个回合，姜禾就突然动作一僵，捂着嘴就跑了出来。

看着她蹲在草丛边，一阵一阵的干呕起来，张婶子这才从她身上，看到了记忆里那个姜禾的样子。

看来不是夺舍，还是那个大小姐。

只不过是大小姐变得接地气起来了。

这样想着，张婶子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了。

她进屋去端了一碗水，递给了目光呆滞抹嘴角的姜禾。

“喝吧。”

姜禾仰起头，眨了眨眼。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张婶子对她这种看戏一般的目光，只是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没有嘲笑，而是端了水来。

“谢谢婶子。”

姜禾哑着嗓子道谢，喝完水后，又准备回牛棚里。

张婶子出声喊住了她：“你歇着吧。”

姜禾脚步一顿，笑道：“没事，我行的。”

在一旁目睹了张婶子展示“善意”全过程的小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昨天晚上的时候，他听见哥哥在问娘，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赚钱，连收割一茬水稻的时间都等不及了吗？

娘是这样回答的。

“因为不想过靠别人帮忙才能活下去的日子。”

看着那又一次斗志昂扬走进牛棚里的姜禾，

小榆有些懵懂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