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梦境中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里闪现，为求长生，他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骗子，最终害得女儿在她面前小产。她的女儿遭人陷害，她跪在他的脚下请求他开恩，他明明答应过的，转头却将女儿赐死。还有她的儿子被逼造反，长安城血流成河……

他苍老可憎的面容，暴戾嗜杀的残忍，以及无情无义，独断专行，每一样都令她抗拒，她本能地选择逃避，可他力气实在是大，她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情急之下，她咬住了他的舌头，使出浑身解数狠狠咬了一口，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刘彻吃痛，立刻将她推开，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怒从心起，呵斥道：“你干什么？”

卫子夫立即跪了下来：“奴婢惶恐，请陛下恕罪！”

刘彻恼羞成怒，但见她这副模样，火又发不出来：“你不知道来这儿是要侍寝的吗？”

“公主只说让奴婢来服侍陛下更衣。”卫子夫应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刘彻越过她往榻上走去。

“奴婢今日身子不适，不便侍寝”，卫子夫转过身，伏地再拜：“陛下若是需要人侍寝，奴婢可奏明公主，另寻她人过来。”

找别人来侍寝？她还真是一块当皇后的好料啊，刘彻不由失笑，懂事明理，不骄不妒，第一次侍寝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他往外推，真是大方的可以啊，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他的。

刘彻坐在榻上打量她，难道因为没有前面的邂逅，她不喜欢自己，所以才对他这么抗拒？

好吧，就算是这样，那他也是个皇帝，万乘之尊，就算不喜欢，起码的尊重和敬畏应该有吧，咬他一口是几个意思？

觉得自己命硬？

还是要当贞节烈女，替人守贞？

他记得前世他在渭水边初见时他问过她，她说她没有心上人啊，难道就因为他没有赴约，她就喜欢上别人了？前后不过就隔了三天，没那么快吧？

“你有喜欢的人了？”刘彻拂袖问道。

他这是不相信她说的话，搞不好要治她一个欺君或是损伤龙体之罪，卫子夫有些怕了，战战兢兢地道：“奴婢没有！”

“那为何不愿意侍寝？”

“奴婢身子不适，不便侍寝！”

刘彻很确定她说的是假话，可他没法深究，搞清楚了不治罪的话，他很没面子的，而她必定会咬死自己身子不适，轻易问不出来什么。

男欢女爱这事讲的就是一个阴阳相合，他不喜欢强人所难，自然也不想逼她，刘彻起身道：“罢了，更衣吧！”

卫子夫起身帮他更衣，偷偷瞅了一眼刘彻，见他闭着眼睛，心下不禁感叹，还是年轻时的刘彻好说话啊，梦境里他老年昏聩，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模样着实让人讨厌。

刘彻睁开眼，打量镜子里的自己，长得也算得上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哪个女人见了不是上赶着给他投怀送抱，就连卫少儿刚刚还给他抛媚眼来着，怎的她就这么不上道？

又看看卫子夫心无旁骛地替自己更衣，心里的火无处发泄，他能怪谁呢？

怪她红杏出墙？

可那日没有按时赴约的明明是他！

怪自己吗？

他是皇帝，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管得着嘛！

成功将卫子夫送到刘彻身边，今日的事便算成了，平阳公主的心情一片大好，独自品着美酒，欣赏歌舞，正惬意着突然瞧着刘彻出来，身后还跟着卫子夫，脸上的笑色渐渐淡去，这么快的吗？这么点儿时间连他那病秧子姐夫都比不上，怎么生孩子？

她打量着刘彻并不算好看的那张脸，又看了一眼一脸淡定的卫子夫，试探道：“陛下，可是这丫头服侍得不好？”

“没有，很好”，刘彻坐下饮了一大口酒，感受着舌尖上的痛楚，沉思了片刻，又吩咐道：“来人，赏平阳公主千金！”

平阳微微震惊，又不禁抬头打量起立在一旁的卫子夫来，她的面上始终波澜不惊，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除了漂亮点儿，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道刘彻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震惊之余，她又继续试探：“多谢陛下，陛下膝下无子，身边一直也没个贴心的人服侍，若是喜欢她，不如将她带回宫，留在身边侍奉，如何？”

“那就多谢阿姐了！”刘彻招手示意卫子夫过来坐，又问道：“你家里可都有些什么人？”

卫子夫低头道：“奴婢家中有长兄长嫂，两个姐姐，三个弟弟和一个外甥！”

“都叫过来，朕想见一见！”刘彻道。

平阳立刻挥手示意侍从去请，又对卫子夫道：“入了宫就好好服侍陛下，不用担心家里，有我在，我会帮你照顾你的家人！”

“多谢公主！”卫子夫颔首谢恩。

平阳看了刘彻一眼，又接着道：“陛下喜欢你，那是你的福分，你自己可要惜福，入了宫可不能像在我家里一样，要懂得谨言慎行，可不许惹是生非，给陛下添麻烦！”

“奴婢明白，多谢公主提点！”卫子夫低着头，始终不看刘彻一眼。

刘彻默默看着歌舞，听着她们二人对话，也不插嘴。是得有个人来教一教她规矩了，连他都敢惹，以后进了宫，要是惹着那几位，那可有的她受的，到时候他可不管，非得让她吃一吃苦头不可，教她明白恩宠的重要性，看她还敢不敢像今天这样拒绝他！

得知卫子夫被皇帝看上，皇帝要见他们，卫家兄弟姐妹几个自觉是撞了大运，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待到平阳公主家，那股子兴奋劲儿也过去了，感受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几个人又不由自主的都低调下来，他们自出生起便过着人下人的生活，从来都是他们羡慕别人，还没有被别人羡慕的时候，今日突然一下倒过来，他们反倒是不习惯了。

跟着侍从入了殿，几个人纷纷跪到刘彻跟前，行完礼后，卫青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刘彻身旁的卫子夫，却意外撞上刘彻投过来的目光，又匆匆低下头去，不敢再轻举妄动。

一行七个人中，刘彻一眼便认出了目光如炬的卫青，指着卫青问卫子夫：“那个人是你弟弟？”

卫子夫点点头，唤了卫青道：“阿青，快来拜见陛下！”

卫青闻言，又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跪了下来：“奴婢卫青拜见陛下！”

“好啊”，刘彻激动地站起身道：“起来，起来，都起来！”

说着往殿下走去，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卫青来，想起了前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他，不自觉的湿了眼眶，忍住了想要抱他的冲动，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不错，是个好苗子，就是瘦了点，以后就跟着朕，吃的喝的朕管够！”

卫青看着刘彻，惊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盼了许久的机会，就这样来了？他不是在做梦吧？！

“怎么？不愿意？”刘彻笑问。

卫青回过神来，立刻跪下：“奴婢谢过陛下！”

“起来！”刘彻抬手，又走向卫少儿，她怀中的襁褓亦是他的骠骑将军，他以前还没见过他襁褓中的模样呢，悄悄走近，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正在酣睡，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忍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朕来抱一抱他！”

卫少儿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给刘彻，见他抱孩子的动作十分熟稔，又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满脸的温柔与慈爱，脸竟不自觉的红了起来。霍仲儒走了以后，不是没有男子来追求她，可那些人中愿意接纳并善待这个孩子的少之又少，他没想到堂堂的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丝毫不在意这个孩子的出身，如此纡尊降贵的来抱他。

卫子夫看着刘彻的举动，心道他还真不愧是刘彻，看人的眼光果真和一般人不同，这么多人当中，偏偏挑中了卫青和去病，梦境里对他助益最大的两个。

平阳公主只当是刘彻迫切地想要孩子所以才这般，又看向卫子夫：“瞧瞧陛下多喜欢孩子，你若能早日为陛下诞下个一儿半女的，将来也就能在后宫站稳脚跟了。”

卫子夫轻轻应下，心中却不以为然，梦里她生了那么多孩子，可结果又怎么样呢，刘彻为了求仙，把孩子们一个个都搭进去了，生了还不如不生，不生以后苦的是她一个，生了孩子苦的便是一群，何苦来呢！

刘彻抱了一会儿，将孩子还了回去，和卫长君叙了两句家常，让他们去建章宫当差，除了卫家奴籍，又赏赐了些钱财，待一切都安排好以后，便带着平阳公主去外头闲逛，留下他们一家人叙话道别。

待刘彻离开，拘谨了小半日的卫少儿终于松了口气，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子夫，你真行啊，这么多人陛下一个都没看上，偏偏看上你了，真有你的，以后咱们家可就全指望你了！”

卫君孺还缓不过神来：“子夫，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待会儿真的要随陛下进宫去吗？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当然可以啊，子夫进宫可是要做贵人的，她要是想我们了，自然就会派人来接我们进宫团聚的！”卫少儿看着妹妹呆呆地，推了她一下，附在耳边小声道：“张汤再好也拿不出千金来，这世上能救你的、能救咱们家的只有皇帝，你可别犯傻。”

卫少儿和卫君孺还犹自沉浸在这份喜悦当中，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卫长君见妹妹兴致不高，安慰道：“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次离开家，进宫以后，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不用担心家里，家里有我呢，虽然这个机会难得，可咱们家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只有你在宫里过得好了，我们在外面的人才能安心。”

卫子夫心里的苦没办法为外人道，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现下听了大哥这句话，突然一下就崩了，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一哭，怀里的去病也跟着哭，把众人唬住了。

卫少儿抱过孩子去一旁哄着，说道：“陛下又没对你始乱终弃，接你进宫这不挺好的嘛，你哭什么呀？”

卫君孺看着子夫哭，自己也跟着落泪，安慰道：“你跟大姐说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想进宫？要是不想去就算了，咱们去跟陛下说你不去了，把这些赏赐都还回去，咱们一家人这辈子都不分开了好不好？”

卫子夫摇摇头，抱着卫君孺道：“我就是舍不得你们。”

方才还觉得卫子夫矫情的卫少儿，见她这般，心也跟着软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卫青一直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从他进殿起就没看见姐姐的脸上有过一丝笑色，心知她并不是很想进宫，而从她向皇帝引荐他的时候他便知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他很想劝她，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他可以不要这个机会，可是这样的话，他又劝不出口，当初是他坚持要留下的，才让她陷入了今日难处，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们一家再想要从皇帝手里脱身，谈何容易！

思虑再三，卫青还是出了殿，向人打探到刘彻的去处，径自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