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时，禾慕刚到办公室，还没打开自己的工作电脑，就看到里间办公室走出一个头发花白、身着银色西装的中年男人。

虽然平时在组里也会叫聂俊茂老板，但是和这位不一样，这真是律所老板——诚合的创始人魏志诚。

“各位，”魏志诚拍了拍手，“介绍一下，这是周孜一周律师，刚从国外律所回来，今天正式加入我们诚合。”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看上去比禾慕大不了多少的女人，她穿着一套黑色的职业装，带着一对精巧的珍珠耳环，头发齐肩，气质干练。

“周律的工作方式会有些特殊，是我们所一次新的尝试，”魏志诚做出邀请的手势，“请她自己给大家介绍吧。”

“很高兴加入诚合，”周孜一微微一笑，却不显得亲近，“希望以后和大家相处愉快。”她轻轻颔首，气质优雅，“我会在国内组建新的工作团队，同时，我也仍然是海外律所项目组的负责人，两边会共同参与跨境项目。”

她顿了顿，环顾了一圈：“我建组的通知昨天已经下发，简历投送今天中午截止，我会在后天给出相应的结果，期待与各位共事。”

也就是说，周孜一的团队是独立于诚合已有体系之外的，类似带着国外团队挂靠到这边，禾慕心想，那这确实算一个很大的尝试了……

周孜一的声音不是那种十分清亮的声线，但是却十分悦耳动听，禾慕坐在工位上抬头看着她，想到自己大学毕业论文的导师。

同样是这样一位睿智、干练、充满魅力的女性，也是禾慕后来决定成为非诉律师的引导者。

昨天递送申请的时候或许还有所犹豫，今天禾慕见到周孜一时就下定了决心。

周孜一是她最想成为的那一类女性，只见一面禾慕就能知道，如果可以加入周孜一的工作组，自己一定会收获颇丰。

无论如何，试试总是不亏的。

禾慕看到周孜一的目光朝自己这边看过来，而后落到坐在身旁的饶小楠身上，饶小楠抬起手朝她挥了挥，比了个“学姐好”的口型，周孜一朝她笑笑，而后移开了目光。

魏志诚出来一趟，也不全是为了介绍周孜一，他站在那等她说完，轻轻咳了两声：“还有一件事，你们昨天应该也收到了通知，聂律已经正式提交辞呈、办完了离职手续，我们也衷心祝愿他有更广阔的发展，”他的目光落到禾慕几人身上，“聂律组的几位一会会收到征集转组意向的通知，一般来说都是转入非诉争议解决方向的孟律手下，如果有别的想法就在意向报告上写明，审核通过之后来找我签字。”

正事说完，魏志诚转身回了老板办公室，而周孜一则由HR带着进驻到了聂俊茂之前在的那个高伙办公室，完成了办公室主人的新旧交替。

“你怎么说？”饶小楠凑到禾慕身边，压低了声音，“你填申请了吗？”

禾慕点点头：“想了想，也不可能一辈子就做一个方向的案子，跟着周律，个人成长应该也会很快吧。”

饶小楠颇为认可地点头：“学姐在国外参与过不少很有分量的大案子，我们这些在校生都听过她的威名，我当时有幸在校企合作项目里跟过她一段时间，是真的很有收获。”她环顾四周，声音更小了些，“只是也真的辛苦。”

禾慕从周孜一的气质上就能窥见一些这人的性格，一看就是雷厉风行、行事果决的人，她这次一来诚合就刷新了高级合伙人的年龄记录，怎么可能没有本事？

“咱能不能入选还不知道呢，”禾慕笑笑，“说不定还没有这种‘辛苦’的机会。”

她说的也是实话，自己的简历在诚合这些人里只能算中游，再加上跟着聂俊茂这一年大多时间都是在维持之前的合作关系，真真正正算得上新项目的只有“润敏”这一个。

“我冥冥之中有种预感，”饶小楠抬手做出掐指的动作，“我俩还能在一个组里。”

饶小楠有校友情谊的加持，自然觉得自己十拿九稳，但禾慕实在自信不起来，她笑着跟饶小楠轻轻击掌，说了句“借你吉言”。

她俩刚刚聊完，就看到聂俊茂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说今晚请大家吃饭，能来的扣个“1”。

大家纷纷响应，毕竟共事这么久，也该有个体面的散场。

禾慕也不例外，她在群里发了消息，放下手机，开始今天的工作。

工作是做不完的，尤其是你的上司今天离职。

聂俊茂走了之后，“润敏”项目的相关问题都需要她来交接，禾慕忙得脚不沾地，都没发现周孜一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工位面前。

“禾慕是吧？”周孜一低头看着禾慕的名牌，“有空来我办公室聊聊吗？”

没空也得有空。

禾慕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周孜一此举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起身跟着她走进了办公室。

她上一次进来这里，办公桌后面坐的人还是聂俊茂，今天再来，已经换了人。

明明陈设都一样，但是整个办公室的气质都变得有些不同了。

“你的简历我看到了，”周孜一在办公椅上坐下，“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真的想好要进我的组了吗？”

禾慕受宠若惊，自己什么时候还有反选的权利了吗，她点点头，说想好了。

“会很辛苦，”周孜一笑笑，“因为目前只有你和我的学妹饶小楠提交了申请。”

嗯？

闻言，禾慕有些吃惊。

别的组成员相对固定不想更换很正常，但是聂俊茂手底下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中级、初级律师，加起来近三十人，他们都选择去跟着孟律，而不是来周孜一的组吗？

“中级律师手头都有自己的案源，在哪个组影响不大，初级律师也都更倾向于和自己熟悉的伙伴共事，”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周孜一继续道，“而且我初来乍到，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性，很难服众，”她往后靠了靠，看上去不甚在意这些事，“虽然我还有海外团队，但是国内就需要你和饶小楠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起来，所以我问你想好了吗。”

“当然，”禾慕这次回答得更为肯定，对她而言，周孜一这番话倒让她一下燃起了斗志，“我很荣幸。”

周孜一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她点点头，从手边拿过一张表格：“去填吧，顺便带一张给饶小楠。”

禾慕接过一看，是转组的申请书。

“填完之后来找我签字，然后交给人事，”周孜一又嘱咐了一句，“有空的话今天下班前整理一份‘润敏’的项目报告和当时对他们公司的背调总结交过来给我。”

周孜一寥寥几句话就让禾慕感受到了她的办公风格，她点头应下，走出了办公室。

禾慕拿着表格放到饶小楠面前，对着尚未反应过来的饶小楠道：“好消息是你预感对了，咱俩又可以同组了。”

“坏消息呢？”饶小楠眨眨眼。

“这个组里只有咱俩。”

“啊？”饶小楠的反应和禾慕一样，她也十分不解，“没人报名啊？”

禾慕点点头：“所以周律说咱们需要‘迅速地成长起来’。”她把周孜一的话复述给饶小楠，拍了拍饶小楠的肩膀，“所以啊小楠同志，咱们可能马上要迎来成长之痛了。”

饶小楠苦笑了两声：“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项目报告算是周孜一交给禾慕的第一个任务，为了方便在所里查找相应的资料，禾慕只得放弃自己蛋糕店的午休时光，还有答应周彦的奶茶。

【MUMU：周老板，我今天要加班，你的奶茶只有明天咯】

【MUMU：对不起（星星眼）】

这个表情包真是万能，禾慕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收藏，没有等周彦回复，开始投入工作。

公司概况、背调、项目进展和结果……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孜一需要“润敏”项目的资料，但还是想把这份文件尽量做好。

“老板，”江悦玥站在柜台后，“手机消息。”

周彦今天一大早拎着个蛋糕放到店里的冰柜里，今天店里其实没有那么忙，但他还是在后厨待到了中午。江悦玥结合自己的一些观察，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又觉得不太可能。

但因为这个猜测，刚好瞟到手机屏幕上发消息过来人的备注时，她还是决定叫一下在旁边不知道忙什么的老板。

周彦晃着大长腿走过来，划开手机，刚看了一眼信息，还没来得及回复，电话就响了起来。

“哥，你人呢？不是说好来接我的吗？”

周彦毫不心虚地道：“店里帮忙，今天人多。”

江悦玥抬眼看看一圈空落落的座位，又看看自己老板，有些无语地低下了头。

“那我来店里找你？”许予诺知道天大的事都不能影响自己的财迷哥哥赚钱。

“不用，”周彦从冰柜里取出蛋糕，给江悦玥递了个眼神，“忙完了，你直接去我家吧。”

他挂断电话，跟江悦玥说了一声，在手机里回复消息：

【Canto：没事，我今天也不在店里。】

这个消息直到下班才被禾慕看见。

她了结了自己的工作后，踩着下班的点把报告发到了周孜一的邮箱中，抬起手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看到了周彦的消息。

还好他也不在，禾慕负罪感减弱了些。

聂俊茂定的餐厅就在旁边的商场，禾慕和饶小楠去找人事交了转组报告，拿上一起凑钱给他买的践行礼物，正式下班。

路过“一周”时，禾慕往里看了看，果然没见到周彦的身影。

聂俊茂平时不争不抢、人缘不错，来得人还不少，包间里两张大桌子都坐满了。

中高级律师坐一边，禾慕她们和几个同期坐在另一边。

酒过三巡，能喝酒的都有些上头，聂俊茂端着酒杯站起来，说了些辞行的话，末了，还祝在场各位前程似锦。

他话语中几次哽咽，能看出对诚合亦是有不舍。

但人生路大约就是如此，有弃有得，来来往往并不由人。

禾慕没喝酒，端着果汁杯子悄悄和身边的饶小楠碰了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感伤。

一顿饭吃完已是晚上九点多，饶小楠有顺路的同事送她，禾慕一个人站在商场外拿着手机准备打车，忽然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到了自己面前。

“太晚了，”车窗摇下，露出祝博明的脸，他偏头问道，“我开车送你回去？”

他今天是在座所有人里唯一一个诉讼律师，禾慕都不知道他怎么想起来凑这个热闹，她犹豫了一下：“我家在西源那边，不顺路的话就算了。”

祝博明摇摇头说没事。

禾慕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车，在手机上打开导航：“麻烦你了。”

祝博明无奈一笑，伴着导航“准备出发”的机械音发动了车：“你也太客气了，咱俩不至于那么不熟吧？”

同校同级、同单位，在这个所有人都匆匆擦肩的城市，确实应该算很深的缘分了。

禾慕有些抱歉地笑笑：“习惯了。”

祝博明看了她一眼：“我今天本来想问你来着，你想好聂律走之后去哪了吗？去跟孟律？”

禾慕摇摇头：“我今天已经交了资料，去新来的周律那边。”

“周孜一？”祝博明皱眉，“她那个国际项目计划？”他看了一眼导航，“真的不考虑来诉讼组吗？”

禾慕听出他语气中的质疑，半开玩笑地道：“你一个诉讼律师，怎么对我们非诉的事情这么了解啊？”

“我不是关心非诉，”祝博明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是关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