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来说……一个正常人确实会在某些时候自言自语。

但是不会有一个正常人，长时间且持续性自言自语，一会儿哭一会笑，一会儿坚强一会儿懦弱。

甚至还在和自己对话的时候，给“不存在”的人，取了个名字。

玛利亚。

而一旦“玛利亚”开始说话，画面中那个刚才徒手活生生把异生物砸下山崖的凶残辣妹，就会变成一个柔弱且委屈的扶着山壁，走一步都嫌疼，眼泪像开闸洪水一般的小女孩。

而且直播间的观众们发现，每一次直播画面中的女孩变成“玛利亚”的时候，那双猫眼都会从冷酷和漠然，变得湿漉可怜惶然无助。

这无疑又是“意料之外”。

这个直播间之中，到目前为止，实在是有太多的意料之外了。

这些意料之外像是粘合剂，将数不清的观众死死粘在直播间之中。

即便是现在的画面已经不刺激，不血腥，也不会让人联想到性与人欲。

他们还是没有离开，并且针对游戏角色叶梧桐，还有“新角色玛利亚”展开了新一轮猜测和讨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是要精神坍塌了吗？】

【精神坍塌不是这样的，这更像是某种……分裂？】

【她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

【这是不是她用来吸引观众的小把戏？就像她始终没有点开直播……】

【有点像。我看到过为了多活一段时间，为了通关，没有下线的人太多了，我表示怀疑。】

【或者说这就是传说之中的双精神力？】

【楼上你别开玩笑了。双精神力的神人都在联盟军队里，神坛上面站着呢！】

【我喜欢‘玛利亚！’柔软湿漉胆小怯懦的小猫咪谁不爱！】

【赞同楼上！我要给‘玛利亚’这只迷途羔羊刷光我所有的星币！】

【我倒是更喜欢小野猫叶梧桐，我从未见过力量如此悬殊的绝地反杀！玛利亚只会哭！】

……

一群人中有针对叶梧桐和玛利亚吵架的、有刷礼物和星币的，甚至还有不明所以去看直播回放，后知后觉尖叫的。

整个直播间热闹非凡。

但是没有一个人联想到双重人格上面去。

因为早在星历上千年前，几乎所有的心理类疾病都可以通过精神疏导，乃至以精神投放的形式进入人脑直达病灶。

类似孤独症、精神分裂、人格分裂，乃至自闭症和抑郁症，都能妥善治疗。

人们把这种治疗叫心灵手术。

而早在数百年前，这种心灵医生就已经出现，数量还不少，就算是最底层的星球居民，也能享受良好的心灵医疗。

简而言之，除了精神坍塌，没有治不好的精神类疾病。

很多孩子从出生到长大，都会进行数次心灵疏导，就像现代的割包.皮和体检一样普遍且寻常。

相反精神上的富足，和现实生活物资，乃至实体的状况完全成反比。

身体因为各种遗传病，还有宇宙大爆炸之后带来的各种不明射线，引起的各种身体变异，才是现如今最不可逆，也无法攻破的难题。

远古的蓝星早在数千年的宇宙大爆炸之中毁灭，而现如今的-br星球，是仅存的所有人类，在宇宙之中流浪了上千年之久后，才找到的可以建立生存基地的星球之一。

但纵使在这个星球之上，也根本无法避免暴露在宇宙射线之下带来的身体异化和甚至导致基因链断裂解体的恶性疾病。

如果以玄幻的世界观来形容，这是一个末法时代。

是末日之后艰难求存的时代。

但这个时代没有“人格分裂”这种病。

这导致叶梧桐的异常行为，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新奇围观。

这就好比……服装界“时尚”的复古轮回。

而叶梧桐这边的动静，显然再一次在短时间内引起了极乐公司游戏设计的注意。

只不过这一次注意到叶梧桐异常的，不是老巫婆主设计师。

而是负责何鸾精神投放体的干尸男。

他苍白凹陷的面部对着冰蓝色的屏幕，直勾勾地盯着叶梧桐的直播间，眉宇之间也满是困惑。

他根据角色检测，并没有发现叶梧桐有精神坍塌的征兆。

她的精神力强得刺目，但是为什么她会表现得像是精神错乱？

干尸男又将目光看向山崖之下——那个因为全身骨头断裂，甚至牙齿都被打得脱落的异生物何鸾，竟然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之下，慢慢摆脱了精神异化剂的控制，变为正常人模样的男人。

他知道第一次注射的精神异化剂为什么没起效了！

因为……因为他的生殖器遭受了重击，疼痛让他摆脱了精神异化剂的控制！

这简直……是一个堪称疯狂的新发现！

而且他恢复的速度相当快。

干尸男愕然瞪大眼睛，盯着变回正常模样，却因为重伤躺在山崖底下的溪水之中泡得全身伤口发白的男人。

他失血过多，伤势惨重，手脚也扭曲着。躺在小溪边的碎石上一动也不能动。

因为身体上的血污被冲刷掉了，容貌恢复正常，不再扭曲异变，他看上去十分英俊。

不是那种明显能够看得出动过基因手术的英俊，是天然的、儒雅的、温厚的英俊。

他身量高大，因为干尸男是负责他这个精神实验体的，他仔细研究过何鸾的身体数据。

他全盛时期，鲜活俊美，强壮又悍历，但是现在却完全丧失了抵抗力。

干尸男想起了刚才直播间里面，有人用来评论叶梧桐的一句话——像是被踩入了淤泥的花。

他有一头在这个基因病遍地的世界里面，非常稀有的纯黑色头发。这代表着他的健康和优秀的，完全没有被射线影响的基因。

要知道基因病带来的最直观的改变，就是五官身体还有外显性的毛发。

在非常远古的时代里，人们追求的时髦的潮色，如今已经成为底层人的象征。

上层人通常称他们为杂毛。

字面意义上的杂毛。

所有富有的，资源丰厚的人，追求的反倒是远古时代蓝星人们最原始的毛发和瞳孔颜色——黑色。

健康而柔软，茂密而蓬勃。

此刻他半睁着眼睛，漂亮的头发在流动的溪水冲刷之下静静漂浮。

像是无声的黑色海藻，摇曳生姿。

他看着游戏之中真实却又虚假的天幕模拟出来的纯净月色，恢复了神志的眼中也漆黑得像是拥有整片宇宙。

但他遭此境遇，眼中并没有几分痛苦和迷茫，甚至也没有愤怒，他甚至是镇定的。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干尸男分析过他那么多身体数据和精神数据，只知道他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和强健的体魄，还有一整个悍勇的小队。

在联盟众多猎杀异生物的小队当中虽然不是最强，却也小有名气。

可他现在也猜不到何鸾落到这种境地。会在想什么。

干尸男知道自己应该上报，迅速上报给主设计师。

因为每一次的极乐游戏，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这其中根本不容差错。

他们这些游戏设计员，都和极乐公司签订了“生死契约”。

他的家人能够得到一些优越的生存资源的同时，他会将毕生的精神和□□，都奉献给极乐公司。

他因为基因病导致的食欲低下，吃不出食物的味道，消瘦无比，只能靠着定时输营养液活着，长得活像具干尸。

所有外显的毛发特征，在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基因疾病的影响之下，呈现出远古白化病一样的白色。

像一具活着的干尸。

因此他痛失了自己的名字，所有人都叫他干尸。

但是他叫李平。

这名字在大数据和主脑的检测之下，重名率高达百分之二十几，平庸而无闻。

他曾经也不喜欢。

但他突然异化的爸爸，在失去理智之前告诉他，他的名字是希望他平安一生。

因为在非常非常远古的时代之中，有那么一句诗词，叫“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他爸爸是个考古工作者，本来是非常安全的工作，却也突然异化。

这个所谓的安全基地，在李平的猜测中，其实已经不足完全抵御射线了。

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精神永生”或许真的是世人唯一的退路了，他知道基地外已经在建造能够永久循环续航的基站，就是用于供给主脑持久的运行电源。

联盟政府也是投资了的。

而一旦安全基地彻底失去效用，他们这些极乐公司的内部员工家属，至少可以优先进入主脑的世界。

疼痛能击退精神异化剂这件事，是一个非常非常致命的漏洞。

可是李平看着静静躺在水中的何鸾，觉得他平静得像一座不可移转的山。

静静矗立，巍峨而宁静。

这种特质，让追随他的人源源不绝，他本应活得很好。

李平甚至知道他并没有什么“背叛的伴侣”，他从未见过何鸾和任何女人有过男女关系，他手底下一大群人，都叫他哥。

爱慕他的追随他的人有男有女，那个和他一起在福利机构，按照规划好的“职业”而出生的所谓“他的伴侣”，其实是他在福利机构逃跑的时候，顺带着一起带走的同屋。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完全依靠人类结合孕育后代，一些机构会根据客户的诉求，定制基因，也会用于未来做某项特定的工作。

李平追溯到何鸾的幼年，发现他本该是上战场之上，和异生物作战的炮灰先锋。

而那个被他顺手救走的女孩子叶梧桐，原本被机构培育出来，是用于做活体娼妓的。

毕竟机械人再怎么拥有仿生的皮肤和完美的面容，也总是少了那么一分“人气”。

她敬仰何鸾，爱慕何鸾，但是她的基因决定她欲望如蛇，情感服务于欲望的基因序列，浅薄而带着毒液。

一点点的引诱逼迫，就让她背叛了何鸾。

但仅仅只是背叛，因为他们之间的“爱侣”身份，是极乐公司打造的。

因为这样更具有戏剧性。

何鸾是极乐公司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进入游戏，他“精神坍塌”，他的“伴侣”将他抛弃，令他变成恐怖的，只知道复仇的邪神。

而他的追随者们会不断地展开追杀和报复，他会亲手杀死那个背叛者。

而和背叛者苟合的“奸夫组织”，最终也都会在“侥幸重创他们逃生”几次之后，被何鸾的追随者彻底杀死。

这群人注定在游戏之中精神坍塌。

就像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死的。

这就是极乐公司给何鸾设计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