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悠悠
自崔北楼上台阶时,周逢源就有些愣神。
他昨日离开相府,先是教训了那些可能派刺客刺杀崔北楼的人,又急急忙忙调查崔家最近的动向,并不知相府后来发生的事。
不久前他是收到亲随的消息,说崔北楼会路过侯府,才追过来。
而就他所知,自离开威阳侯府,崔北楼只回来过两次。一次取走生母遗物,一次罢免了威阳侯的官。他能明白这种感受,好不容易逃离了魔窟又怎么会愿意回来呢?
从未想过自家相爷还愿意进这座府邸,他便没能快速响应崔北楼的命令。
还是其他亲随迅速出手,撞开侯府大门。
“大人,您请。”
一行人入内,才看清楚只有一处尘烟滚滚,不少仆人都慌里慌张朝那个方向跑。
细碎的议论声传来。
“好像是祠堂塌了。”
“那可是侯府传承数百年的祠堂,怎么会塌呢?”
周逢源讶异,“大人,是崔家祖祠塌了。”
他就差没咧嘴笑,塌得好啊,那地方可是他们几人的噩梦源头!
崔北楼并不欢喜。
“昨日的小姑娘就在崔府,”他心口有些闷,情绪也有些莫名,“你带人找找。”
周逢源恍然,原来大人是为了温姑娘才进这个破烂地方。
再一想,大人是在他查到温乐悠与崔家无关前就到了。这分明是嘴硬心软嘛。
到底不敢在崔北楼面前放肆,周逢源藏起小心思,直接拦了崔家仆人盘问。得知温乐悠就在崔家祖祠那,顿时白了脸。
“大人……”
崔北楼已经朝祖祠的方向走去。
没人比他更熟悉那个地方了。只是那些翻涌上来的晦暗记忆迅速被他不愿承认的担忧压下去。
越靠近崔家祖祠越闹哄哄的。
最外围是一群吓得呆住的崔家小辈,靠近里边有管事招呼仆人抢救牌位,还有管事劝这些崔家小辈离开。
“怎么办,祖祠塌了,父亲会不会怪罪我们?”
崔北楼冷漠的扫了眼,发现说这话的是威阳侯某个姨娘的孩子。
“堂弟还在里头,你们快去救他啊!”这是二房的小辈,还是嫡系。
崔北楼分明看到,那个小男孩说这话时,眼里难掩喜悦。
他几乎是瞬间明白,二房有人知晓威阳侯世子出事了。威阳侯世子和他的嫡子都出事,这爵位不就到了二房手中吗?
俊美的脸庞染上淡淡的厌倦。
世人便是如此,狗苟蝇营,连小孩都知争名夺利,满腹小心思。
这世间,真是烂透……“爹爹!”
带着哭腔的声音如一道雷在耳边炸开。
心跳几乎是瞬间加速,崔北楼微微眯着眼,努力在飞扬的尘土里寻找熟悉的小身影。
等看到一道小身影将一个小胖子扔出去,飞扑过来时,他定了定心神,似乎不经意的上前走了一步,表情淡漠的接住某个小姑娘。
“爹爹!”
满脸尘土的小姑娘努力抱紧崔北楼,几息后,她抬起小脑袋,露出红红的眼眶和扁起来的嘴巴。她似乎想说什么,可情绪太激动,小嘴巴抖了几下,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昨日里笑得比日光还灿烂的小姑娘如今竟委屈成这样,崔北楼心头瞬时燃起一股无名火。他面无表情的扫视一圈。
认出他的人纷纷行礼。
“见过崔相爷。”
没认出来的,听到‘崔相爷’几个字,一个个白了脸。就连之前囔囔着‘崔北楼是废物’的崔韬禄都不敢哭泣了,甚至将自己藏在其他人身后,生怕被崔北楼注意到。
其中一个管事大着胆子道:“大人,这位温姑娘先是掳走禄少爷,又飞到祠堂上,也不知做了什么,祠堂就塌……”
温乐悠立马抓紧崔北楼的衣摆。
“我不是掳走他,”皱着小鼻子,温乐悠努力仰着头解释,“我是让他带路!”
一只大手伸过来,按住她的脑袋,温乐悠被迫低下头,她有些急,正想继续解释,就听到崔北楼冰冷的声音。
“呵,颠倒黑白一贯是崔家传统,悠悠不及你家少爷半个宽,如何掳走他?”
“可是温姑娘会……”那管事傻眼了,这位相爷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呵,家仆颠倒黑白,小辈无能怕事,威阳侯贪墨那么多银两,竟不愿修缮祖祠,本相今日长了见识。”
周逢源配合道:“这儿没你说话的份,让威阳侯亲自过来解释!你们侯爷因为贪墨丢了官,难道想因为不孝不修缮祖祠丢了爵位?”
那管事吓得连滚带爬,连忙去请威阳侯。
其他管事仆人则是护着主子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们。
崔北楼一个眼神都没给。
周逢源明白他的意思,冷笑一声,“赶紧滚,别在这碍着相爷的眼!”
“小的们这就离开。”
管事仆人们如蒙大赦,赶紧带着崔家小辈们离开。
几乎是眨眼间,坍塌的祠堂前只有崔北楼一行人。
面对崔家人,他向来言辞刻薄,可崔家人都走了,他竟有些无措,毕竟怀里的小姑娘正在发抖。
并无安慰人的经验,崔北楼的表情变了几次,最终定格为冷漠,语气也相当生硬,“现在知道怕了?砸祖祠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崔家先祖是开国侯,传了几百年的祖祠就这么……”
怀里的小姑娘抖得更厉害了。
崔北楼顿时一僵,他隐约听到哭声,表情再次变了又变,语气稍稍柔和了一点。
“崔家威名不再,威阳侯更因贪墨丢官,这些年他树敌不少,只要你不承认,有人会就祖祠一事弹劾他。”
怀里的小姑娘还在抖。
崔北楼沉默了几瞬,看向背过身去抖个不停的周逢源。
“你来。”
转过身的刹那,周逢源已经调整好表情。
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们家相爷一口一个小细作,其实初见时心里至少有三分认可温乐悠是自己的孩子。如今知晓温乐悠与崔家无关,至少有五分认可。
那他待温乐悠的态度也得改一改。
“温姑娘啊,”周逢源乐呵呵的凑近,“你放心,砸了间祖祠而已,咱们家相爷有能力摆平。要是你想啊,咱们家相爷还能让威阳侯再建一间祖祠,你继续砸。”
“周逢源!”
周逢源立马闭嘴,可脸上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
他这一招很有效,一直埋着脑袋的温乐悠果然抬起头。
她双眼亮晶晶,“爹爹不怪我?”
“这是当然,”看清楚她的脸,周逢源有些奇怪,“温姑娘,原来你没哭啊!”
崔北楼微愣,反应过来后,将这只小花猫推开。
他仔细打量,发现温乐悠脸上根本没有泪水,还是那副被尘土扑了一脸脏兮兮的模样。可也因为脸蛋脏兮兮,衬得那双大眼睛越发水润黑亮。
“我没哭啊!”
温乐悠先是一脸无辜,随即想起什么,忍不住傻乐起来,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嘿嘿,嘿嘿~”
崔北楼顿时一脸漠然,他现在明白刚刚小姑娘为什么发抖还发出类似于哭泣的奇怪声音。
“嘿嘿,”傻乐的小姑娘主动凑过来,“爹爹刚刚叫我悠悠了,这还是爹爹第一次喊我名字呢,我太开心啦!”
她完全没注意到某个丞相绷紧了身体,主动去抓那只大手。
“爹爹还摸我脑袋了。”
小手抓着大手,在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拍了拍。
“娘亲就是这么拍我的脑袋。多拍拍,长高高。”
自顾自的乐了会,她灵机一动,努力拽崔北楼,“爹爹你弯腰,我也要摸你的脑袋!”
崔北楼努力挣脱开,目光飞快从那张恢复笑容的脸上扫过,他冷声道,“一身的灰,别碰我。”
温乐悠顿时不开心的鼓着脸。
趁着崔北楼打量坍塌的崔家祖祠时,她再次一个飞扑,直接在崔北楼干净整洁的衣服上打滚。
崔北楼只觉得有只小狸猫在怀里滚来滚去,还是一只调皮的狸猫。
“哈哈,爹爹你也都是灰啦,现在能让我拍拍脑袋吗?”
她努力抬起小胳膊。
崔北楼后退了一步,温乐悠立马前进一步,他又后退,对方再前进。
周逢源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这一幕。他多久没看到这么温馨的画面了?
然而很快,急促的脚步声破坏了这温馨的一幕。
威阳侯夫妇,以及威阳侯的弟弟崔家二爷急急忙忙过来。
三人都是人精,管事一五一十传达了崔北楼和周逢源所言,他们立马明白了潜台词。
当下,威阳侯忘记才下定决心要树立父亲威严,朝崔北楼作揖。
“崔大人,真是让您见笑了。府上恶仆贪墨,以致祖祠修缮用了劣材。幸亏您女儿及时发现,才未造成伤亡。”
说罢,他高喊,“来人,将恶仆砚行扭送官衙!”
原本满脸赔笑的崔家二爷顿时一脸愕然。
砚行可是他最得力的心腹啊!大哥怎么能在一致对外的时候背刺他呢?
威阳侯夫人反应过来,她夫君这是既将祖祠坍塌一事掀篇而过,又断了崔家二爷一臂,毁了这位二爷的名声,还能再次试探崔北楼与温乐悠的关系。
见崔北楼神色无波无澜,她心想,以这位相爷的坏脾气,不否认其实就是承认。这两人的确是父女。
此外,这位极少登门的丞相为了温乐悠登门不说,还威胁他们家自己担下祖祠坍塌的责任,可见极为在意这个小姑娘。
她眼珠子转了又转,看似不经意的扫过小花猫似的温乐悠。
崔北楼将这些人的小动作收入眼里。
“原来是恶仆贪墨,”崔北楼轻笑,“这也算是家学渊源?”
威阳侯顿时涨红脸。
他似乎想发怒,最终又忍下来。
“既然侯爷你有决断,本相也就放心了。”
他转身欲走。
“钰儿……崔大人留步!”
损失了一间祖祠,威阳侯说什么也要崔北楼在其他事上松口。
也顾不得脸面,他努力挤出慈父般的笑容,“你许久没回家了,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年轻的丞相轻飘飘睨了他一眼,威阳侯顿时跟被针扎一般,余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状,威阳侯夫人连忙弯腰,哄着温乐悠,“你祖父盼你们回家盼了许久,悠悠留下来陪你祖父用膳如何?”
看了看对方的脸,她又迅速说,“你这身衣裳脏了,得换换。小孩子的身子骨可不比大人,极易生病。相府和咱们几乎是一南一北,着实远了些。”
后两句显然是对崔北楼说的。
崔北楼还未做出反应,温乐悠就迅速跳回到他身边,“不要!我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威阳侯夫人脸上挂不住,“你这孩子……”
温乐悠超大声道:“这里好多人说爹爹的坏话。你们不喜欢爹爹,我不和你们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