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等夸
元兴帝前年年底登基,登基才一年零几个月,就迫不及待封后,拉拢兵部尚书。
周逢源为自家相爷抱不平,“若非您当初相助,以陛下当时的情况,怎么可能登基?未登基前那般敬重您,事事听您的,登基后却处处针对您。卑职看啊,这满京城的谣言,多半是他让人传出来的!”
“呵,”崔北楼好笑道,“你既唤他陛下,就知他是一个帝王。登基前他势弱,愿意与臣子称兄道弟,登基后自然想收拢权柄。莫要忘了,他登基后,可是百般找理由,不想擢升本相为正相。”
崔北楼不介意京城中的流言,“无可否认,本相是权臣,他哪愿看着主弱臣强,处处被压制?”
他说得坦然,周逢源心里却更加愤懑不平。
要知先帝在时,吃尽苦头的崔北楼抓住机会,成为先帝跟前的红人,甚至成了四个副相之一。而那时元兴帝呢,不过是某个王爷不受宠的孩子,无权无势。
可偏偏元兴帝利用两人类似的境遇接近他们家相爷,一副坦诚相对的模样。后来又是表现出明君该有的志向,又是替他们家相爷挡刀。
结果呢,那场刺杀就是元兴帝安排的!
且不说那些虚情假意,就说元兴帝登基后暴露本性,骄横奢侈,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若非他们家相爷强势将旨意压下去,指不定会闹起民怨。结局却是那些古板的大臣都骂他们家相爷权倾朝野,民间亦传言新帝都得避让当朝丞相,还传言崔北楼为排除异己无所不用!
不想再提那些事,周逢源嘀咕,“卑职看啊,他急急忙忙立后,不仅是想扶持兵部尚书对付您,也有赌气的意思。”
崔北楼自是清楚他的意思。
先帝去后大周局势微妙,不少人都想争夺帝位,大臣们更是各自有扶持的对象。
元兴帝靠当时是副相之一的崔北楼登基,登基后恍然发现,他不仅在崔北楼跟前矮一头,其他大臣亦是各怀心思,他这帝位根本不稳当!于是这位大聪明皇帝决定立后拉拢官员。
崔北楼否决了这个提议,建议元兴帝再等等。元兴帝乐呵呵的采纳了,可转头就开始针对崔北楼,显然觉得崔北楼是想挟持他令天下,不希望他培养羽翼。
也只有周逢源几人清楚,当时崔北楼是真心实意想帮元兴帝坐稳地位,甚至连计划都做好了。
“陛下的确有几分本事,”周逢源半是讥讽道,“为坐稳帝位,甚至不计较杀母之仇。”
“不必如此,”崔北楼淡淡扫了他一眼,“兵部尚书并非好人选,他太急了。如若他愿意再等等,连后位都不必许出去,就有大把人投靠他。呵,他可是皇帝。”
周逢源愣住。
能被崔北楼安排处理这些公务,他也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几乎是瞬间,他明白过来。
人人忌惮崔北楼这个权臣,人人也想当权臣,当重臣。
既然扶持元兴帝登基的崔北楼遭了厌弃,其实不少人都想成为新帝跟前的红人。可前提是,新帝有几分手腕,不是在这个位置上没待多久就被赶下去。
这也意味着新帝登基后这一年里,不少人都在暗中观察。
没了崔北楼的提醒,心急的元兴帝看不出朝堂的暗潮流涌,甚至直接立兵部尚书的女儿为后,换取兵部尚书的支持。
轻易将后位许出去,那些本在评估他的大臣估摸这会都物色好了别的支持人选,就等着元兴帝完蛋了。
崔北楼提醒道:“若是你身处那个位置,面临同样的局面,会如何做?”
两人丝毫没有大逆不道的自觉,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若是卑职,”周逢源细细思索,“我会暗示,以自身为筹码,让百官争着讨好卑职。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能成为外戚,他们族中女子诞下的孩子能继承皇位。丢出一个香饵,将所有吸引而来的大鱼一网打尽。”
见崔北楼神色没什么变化,周逢源又道,“卑职还会扶持其他副相与您打擂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待你们两败俱伤,再让卑职的人上来。而非一开始就让自己人出手,被旁观的人占了便宜。”
崔北楼轻笑了声,周逢源却从这笑容窥见一丝悲凉和自嘲。
他忙道:“大人,当年我们所有人都被蒙蔽了,不是您的错。”
“不,是本相轻信他人,”崔北楼淡淡道,“本相不会再犯下类似的错误。”
兀地,周逢源想到了上门寻亲的温乐悠。
也许初见,他们家相爷就被那个小姑娘打动。只是相信他人的代价太严重,才一直以对方是细作麻痹自己。
他忙说:“卑职看温姑娘没带几件衣物,您看是否要给她备一些?”
“将京城时兴的样式都备上一些,”崔北楼随手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相府不至于亏待一个孩童。”
“好嘞!”
周逢源乐呵呵的应了。
只是待他要下车,崔北楼又将他喊住。
“除此之外,你问问她喜欢什么样式,再备一些。样式依她,料子换上乘。”
周逢源脸上的笑意更深。
他不知的是,他下车后没多久,崔北楼就让人给京兆府尹传口信,整治京城,打击拐卖。
周逢源半途遇到杨繁响。
最初是杨繁响收到温乐悠被崔府的人带走的消息,急急忙忙带着人去崔府。只是相府选址特殊,与崔府一南一北,他竟比从政事堂出发的崔北楼等人晚了一步。
恰恰他中途遇到别的事,耽搁至今才找过来。
周逢源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忙将备至衣物的事交代给他。
杨繁响有些懵,“怎的几个时辰过去,大人的态度变化这么大?”
“嘿,”周逢源乐道,“我看啊,咱们相府来了一个小主人。”
杨繁响政、治嗅觉不如周逢源,也不如周逢源机灵,否则被带到政事堂办事的就是他而非周逢源。不过相较方守正,他太有眼色了。
“那我明白了。”
周逢源又道:“还有,你也晓得大人那别扭性子,这家庭和谐得靠咱们啊!”
杨繁响若有所思。
他带了一批衣物回相府,亲自去寻温乐悠,让她挑选的同时又说,“温姑娘,这些衣物只是应急。大人让我来问问,您喜欢什么样式,一切以您的喜好为准。”
正在擦拭小木剑的温乐悠顿时美滋滋。
“爹爹可真好啊,娘亲每次也是问我的喜好。”
她喜欢这种相处方式,会让她产生‘我们是一家人’的感觉。
家人相处嘛,就是要互相问意见,不胡乱替对方做主。
杨繁响也美滋滋,他找到了促进相府和谐的法子了。
温乐悠认认真真提了自己的意见,她喜欢的样式就是方便练功的样式。常穿的一款是斜襟长衣长裤,需要系腰带,一款是对襟纽扣上衣和长裤,这种不需要系腰带。
“料子嘛,”她低头看新换上的衣服,“就这个吧,麻布。”
杨繁响应了,转头就让人分别用麻布、棉布以及绸缎将两款练功服各做了一些,还要求每种多来几种颜色。
崔北楼名下就有不少布庄和成衣铺子。杨繁响亲自去安排,缝衣匠直接停了手中的活,专心给温乐悠制起衣服。
他们都是熟手,制衣速度很快,当晚温乐悠就收到几件。
她抱着衣服笑得见牙不见眼,“等爹爹回来,我要穿给他看!”
小姑娘也察觉到相府的人待她态度不一样了,本就自来熟的她话就更多了,小嘴叭叭个不停,“以前我得了新衣,都会穿给娘亲看,娘亲夸个不停呢。”
杨繁响听懂了,等小姑娘换了新衣,得暗示相爷多夸夸。
再看温乐悠一副泡在糖罐里的模样,他又感慨,温姑娘的娘亲肯定是个极出众的人,独自一人能将温姑娘养得这般聪明伶俐,活泼又灵动。
他还得出一个结论,要想孩子活泼开朗,素日里得多夸夸。随后他悲伤的意识到,他可不如自家相爷这么好运气,居然有个孩子。
温乐悠的确盼着崔北楼夸她,奈何她在相府里吃吃喝喝练武看带有图画的童蒙书,都没等回崔北楼,更别说跑去敲房门。
实在困倦,她只能回房休息,还叮嘱杨繁响安排的丫鬟。
“姐姐,等爹爹回来了,一定要唤醒我哦。”
丫鬟应了。
结果次日清晨,她起床洗漱才得知一个消息,“爹爹一晚上都没回来?”
她动作着实麻利,显然早就习惯自己打理自己,丫鬟只能在一旁帮帮端水递梳子。
“大人事务繁忙,偶尔会熬个半宿,便歇在政事堂。”
温乐悠顿时不开心的噘着嘴。
就在丫鬟以为她是没见到崔北楼生气时,小女侠咕哝道,“熬夜伤身,爹爹太不爱惜自己了!爹爹还是丞相呢,聪明的丞相要会安排下属,把活丢给别人干……”
丫鬟不敢附和。
温乐悠便跑去找杨繁响叨叨。
杨繁响先是反驳了后一句,“朝局复杂,可信的人不多,大人手里能用的人也不多。”
他又赞同前一句,“大人忙起来时废寝忘食,着实伤身体。温姑娘,你逮着机会一定要劝劝大人呐。”
温乐悠颇有责任感的拍拍心口,“你放心,一切交给我了!”
杨繁响乐得做了个江湖人见礼的手势,“温女侠太仗义了。”
他口中的温女侠顿时乐滋滋的提着小木剑去练习。
这是她每日的早课,之前哪怕赶路,她每日都会抽出时间练习。
等崔北楼披着朝露归府,便听到平时护卫们训练的地方传来‘簌簌’声,偶尔夹杂着奶声奶气的‘嘿’‘哈’。
他眉头微动,还是遵从本心循声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