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老夫人

“大人,大人不好了!”

得到允许,杨繁响踏入书房的同时,就囔囔起来。

正在看书信的崔北楼蹙起眉头,不等他呵斥,便听到杨繁响焦急道,“温姑娘一身血的回来了!”

耳旁仿佛‘嗡’了一声,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崔北楼难得有些慌乱的站起来。

他问都没问,大步朝外走,也就没注意到杨繁响有些心虚的眼神。

待崔北楼走出一段距离后,杨繁响才不紧不慢的追上去。

“大人真的慌了,居然都不过问细节。”

他相信老周说的‘大人嘴硬心软’那话。希望他们刺激一下,大人真的能坦诚面对内心,缓和与温姑娘之间的关系。

可很快后怕涌上心头。

他不自在的咽咽口水,“要是大人责罚我,我肯定把那家伙供出来!”

完全没料到部下敢算计自己,崔北楼心烦意乱的脑补了许多。

他政敌多得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手段残忍之辈,完全敢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而有关他残暴不仁的传言甚嚣尘上,被误导的百姓们若是得知他们二人的关系,激动之下也许会动手。

那个小姑娘就算有些功夫,双拳也难敌四手啊!

早知如此,他就不放任流言败坏自己的名声了。至于那些政敌,都砍了算了!

有仆从替他带路,双方距离并不远,以致崔北楼见到温乐悠时,依旧头脑发热,没能冷静下来。

如杨繁响所说,小姑娘的确一身血,特别是湖绿色的长褂,几乎要被鲜血染透。她整个人都没精神,蔫头耷脑。看到他来了,也只是掀起眼皮看了眼。

又担心又气又急,崔北楼冷着脸呵斥左右,“没看到她受伤了?快去请大夫!这等事也需本相教你们?”

仆从一脸茫然,“大人,温姑娘她……”

“我没受伤啊!”

崔北楼愣了一瞬,逐渐冷静下来。

他努力调整好表情,再次扭头看温乐悠。

的确,长褂长裤上都是血,但是均匀染上去的,并非某一处受伤,鲜血朝四周蔓延。

衣服上根本没有破开口子!

崔北楼:“……”

小女侠已经反应过来了。

她眼前一亮,快快的跑过来,仰着小脑袋,“爹爹,你在担心我呀?”

崔北楼正要否认,小姑娘已经抓住他的手,心疼道,“爹爹你别抖啦,我没受伤,是一只猫猫受伤了。府里的大夫正在给它医治呢。”

崔北楼彻底反应过来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呵斥,“杨繁响,你好大的胆子!”

杨繁响麻溜的跪下来,“大人恕罪,卑职见温姑娘这样,误会了。”

嘴里说自己误会,其实在暗示崔北楼关心则乱。

就是听出了这暗示,崔北楼才气得笑出声。

他的手还在抖,萦绕于心头的担心不曾散去。

哪怕是扶持元兴帝,与其他大臣及其扶持对象针锋相对时,他都不曾这样担心。

这样的担心甚至让他梦回幼年生母病重时。

亲人遭遇危险,他心绪难安,理智全无。

崔北楼不得不承认,这几个自小跟着他的部下太懂他的心思了。

排除了崔家的嫌疑后,依旧认为温乐悠极可能是其他政敌送上门的小细作,极力忽视那些证据,面对小姑娘时心头掀起的波澜,以及偶尔眼前晃过的他与陌生女子相处的一幕幕。

他其实信了七八分,可他不敢……“爹爹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温乐悠适时的绕到他跟前,继续拽着他的手,轻轻摇晃。

崔北楼别开眼,不看她,小姑娘顿时跟猫儿一样灵巧的窜到视野内,继续盯着他看。崔北楼看向另一处,小姑娘又窜过去。

“爹爹,你为什么不看我?我长得很凶吗?嗷呜~”

小姑娘松开手。

指尖的温暖霎时消失,崔北楼下意识追过去,又很快反应过来,收回手。

他迅速扫了一眼,发现小姑娘正在揉搓那张小肉脸。腮帮的软肉被挤来挤去。

“不凶啊!”

“不凶,”崔北楼叹了口气,“别揉了,都红了。”

温乐悠立马停手,她支棱起来,“我就说嘛,只有坏蛋才会觉得我凶,爹爹又不是坏蛋,爹爹是好人!”

清楚自己名声的崔北楼:“……”

说不开心是假,但是吧,这小姑娘很容易被骗的!

“大人,卑职可以起来了吗?”

弱弱的声音传来。

崔北楼睨过去,“罚月例三个月。”

杨繁响麻溜的站起来,他甚至拍了拍膝盖。

“嘿嘿,”他卖乖道,“和温姑娘说的一样,大人是个好人啊!”

换做以前,他要是敢这么耍崔北楼,早就被打发离京去偏远地方了。

不过他也心疼银子,得让老周和老方每人分担一月。老方是没参与进来,可他们三就是要同甘共苦!

温乐悠歪着脑袋,“月例是什么?”

杨繁响解释:“是府上仆从们每个月干活拿到薪酬、月钱之类的。”

飞快看了眼崔北楼,他又迅速道,“此外,大户人家每个月会给晚辈们月例,这个算作零花。”

“这个我知道,是零花钱!”

温乐悠兴奋的举起小肉爪。

她对着崔北楼嘿嘿笑,“爹爹,我每个月有零花钱吗?以前娘亲和师父每个月都会给我零花钱!”

崔北楼转了转扳指,“府上你最小,自然有零花。每个月一万……一千两。”

杨繁响忙道:“卑职记下了,不过一千两温姑娘不好携带,日后温姑娘缺银子花了,来找卑职便是。”

“好啊好啊!”

温乐悠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一千两啊,可以买一千个肉包子吧?”

“绰绰有余,”崔北楼又扫了眼她的笑脸,看似不经意道,“你娘,你师父每个月给你多少?”

小女侠再次歪着脑袋,她动了动自己十根手指头,“好多好多铜板,可以吃很多东西!”

那自己赢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崔北楼不自在的别过眼,只是余光里依旧可以看到小姑娘身上大片的红。

“你刚刚说有猫受伤了,怎么回事?”

温乐悠顿时气鼓鼓的将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个家伙在他家里欺负猫猫,猫猫差点就死掉了,还有哦,他家里还关着许多健康的猫猫,全被我放走了,”气愤之后,温乐悠又得意的叉腰,“我厉害吧?”

崔北楼吝啬于夸赞。

或者说,自生母去世后,就鲜少有人夸赞他。久而久之,他也变得内敛含蓄,与眼前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完全不同。

可小姑娘那双明亮莹润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仿佛不说,就一直等夸。

犹豫了几息,崔北楼还是道,“做得不错。”

“嘿嘿~”

杨繁响也‘嘿嘿’了声。

不过他还记得提醒崔北楼,“大人,温姑娘去的宅院,是威阳侯世子夫人的嫁妆,她揍的那个人,便是威阳侯世子。”

“对哦,他好像是这么介绍的。”

温乐悠原本挺悠闲,可见崔北楼表情不对,难免心虚,“爹爹,难道我做错事了?不能揍他?”

“不,”幼年的画面一闪而过,崔北楼收拾好心情,“见一次揍一次都没关系。”

温乐悠立马道:“只有他做坏事我才揍他,平时不会随便揍人的,我可是行侠仗义的大侠!”

“大、侠?”

温乐悠立马改口:“小侠,我小小一只,不过很快就大大一只!”

她又积极拽住崔北楼的手,要一起去看受伤的猫猫。

去时,府上养的大夫正苦恼的对着睡觉的狸花猫捋胡子。

见到二人,大夫先是行礼,随即委婉道,“大人可知术业有专攻?老夫平日里只医人呐。”

温乐悠没听懂,崔北楼听懂了,“无妨,你先照看着,待会司农寺退下的老吏会过来。”

闻言,大夫放心了。

司农寺负责掌管朝廷皇庄、禄米、祭祀用的牲口蔬果,以及各种利农之事。

祭祀用的牲口不得马虎大意,他们平时又要培育下发给各州府的牲口,其中不少人精通治疗牲畜等。

听不懂的小女侠又给狸花猫输了些真气。

她小心翼翼摸了摸对方的肚肚。

为治疗伤口,大夫已经剃掉了狸花猫身上大部分毛发,这会它看上去有些丑。温乐悠可不在乎,软乎乎的安慰对方,“放心,我们一定会治好你的。等你伤好了,我带你飞飞呀。”

大夫慈祥的看着这一幕。

崔北楼则是有些恍惚。

哪怕剃掉了不少毛发,他也看出,这只猫与他幼年养过的那只猫很像。

当年无人救猫,无人救他。

如今不同。

他突然单手捂着眼,低低的笑出声。

次日小朝会。

所谓小朝会,是品级较高或深得帝王信任的官员一起开会,没有大朝会那么隆重,也更容易起冲突。

身为正相,崔北楼必须到场。

他一来,便有不少人恭贺他喜得千金。

年轻俊美的丞相抬眸,目光从这些笑容虚伪的官员们脸上滑过。

他可以否认,也可以不回答,但……眼前飘过小姑娘的笑颜。

昨日的担忧至今让他战栗,他骗不了自己。

“多谢,”崔北楼慵懒的抬手还礼,随后话锋一转,“我家孩子怕生,若有不长眼的惊吓到她,呵。”

众人又惊又怒又不言。

就连故意在偏殿歇息不出面的元兴帝都知晓这句话了。

小朝会在诡异的氛围中进行着,期间官员们一直在使眼色交流。

直到有内侍通传。

“陛下,二品诰命夫人,老威阳侯夫人张氏请求面圣。”

一般来说,诰命夫人就算有事求皇家秉公处理,也会去找太后皇后等。此外,再没眼见的诰命夫人也不会挑小朝会时间请求面圣。

除非对方要说的是大事,还是必须让百官们听到的大事。

元兴帝有些激动。

难道说威阳侯说服其母状告崔北楼不孝?

担心自己误会,他板着脸道,“她可说有何要事禀告?”

那名内侍战战兢兢道:“张、张氏要状告威阳侯不忠,竟与户部李郎中联手做假账蒙蔽圣听。亦要状告威阳侯不孝,竟买通仆从监视她,故意拘其于佛寺苛待她。还要状告威阳侯不仁不义,包庇威阳侯世子错手杀人……”

霎时间满朝哗然。

崔北楼亦微愣。

他没想到那位老夫人竟用这么决绝的手段对付威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