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还是做了

这裁断是没可能裁断的,名头没办法拿到台面上来说。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狗官,面上很是僵硬了几瞬,秉持着先认错肯定不会有毛病的想法各自叩首,老老实实报了家门。

“起来说话。”陈念狗官劲儿上来了,忽地转向那姓方的,看见他身后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像是匆匆赶来没有多久,手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粉末,指节间皮肤粗糙到不行,“……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那妇人满目茫然地抬起头:“回公子的话,我的确有个妹妹。”

“我姓陈。”陈念提示道。

这个姓氏勾起了妇人记忆中的某个关键词,她“哦”了一声,有几分意外道:“妹妹先前提过,三娘经常会去一位姓陈的官员家里做杂活!”

她和她的妹妹生的确实有几分相似,这也给了陈念把人认出来的借口。

与方姨父争吵的另外一人面色就不太好看了,争吵到一半,气势本来不分上下,即使有个不速之客临时临头杀出来阻止了争吵,那也是双方平等地各打一巴掌。

现在多了这层奇怪的关系,仔细攀扯起来优势自然就不在自己这边了。

“三娘?”方信扭头向自己夫人确认,见她点了点头,也跟着攀了两句,“我记得,是个挺聪明的孩子。”

“她是做得挺好的,我作为主家,也得给她几分情面在。”陈念随口说道,又将话题转换了回来,“所以,你们刚刚是在说什么?”

对陈念的官职没有认知,但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影响典农校尉最终选择的能力,怕轻率的举动勾得她不喜,自然也就不会轻举妄动。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程昱闻讯赶来,他和典农中郎将在一块儿时,后者对前者更是恭恭敬敬的,而且程昱也算是个名声在外的官员,所有人不知不觉就期待起了他对陈念的态度。

程昱左右一扫,陈念先行一步朝他行礼——二人论及官位、资历、年龄,都是程昱更胜一筹,即使是不在朝为官的人也能从外表中轻易进行判断。

但程昱俨然从陈念的行为中读取到了什么,居然正经回了礼,态度也有一种诡异的和颜悦色在。

“这是在做什么?”程昱问。

“我路过到此处,觉得颇为疲惫,便坐下休息,不曾料想这二人却忽地在路边大声争吵,典农中郎将颇为忙碌,我想如果只是寻常吵架,我帮着分个高低也是可以的,结果……”陈念转过身,“他们也不敢说话,只管认错。”

典农中郎将听见风声,比程昱迟来一步,可他明显比他们要更懂其中的门道,也一下就猜到了这两个人是在为什么争吵,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事情是小事,但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要是被人当作把柄……

“这里交给我处理就好,二位替司空做事,不必为此等小事劳心劳力。”典农中郎将站出来,打起了圆场。

程昱没有说话,他不太相信陈念会突然闲逛到这里,又突然遇上这么一桩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干脆等起了陈念的反应。

陈念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打了声哈欠:“我也有几分乏了,今日不如就先到这里吧,这两个人……”

“也还年轻,一时有口角争执倒也正常,回头罚去多干些活或是扣些钱就是,没什么惩罚得太严的必要。”

“就照陈侍中说的去做吧。”程昱附和道。

典农中郎将是个人精,从程昱对陈念官职称呼的变化嗅出了什么:“好,那就依照陈侍中的话办,这两个人一年内的用度减半发放。”

听着轻巧,对家境寻常的人家来说,这足够让日子变得拮据了。

可比预想之中的结果要好上太多,而且在典农中郎将的面前是两边都没讨着好,候选人就那两个,不至于因为他们遭到什么影响。

无论之后如何,现在两个人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来不及有什么想法,低头连声称是。

……

“你不会是在帮你府上那丫头出气吧?”听陈念说来龙去脉,程昱忽地出声问道。

“咳、咳咳……”陈念控制力够强了,不然这口水喝得要给她呛出去,“怎么可能?我是这样的人吗。”

“也还年轻,一时意气之下为人出头倒也正常。”程昱说。

陈念端着杯子,听出来他是不太赞成自己就这样贸然贴上去隐晦挑事的行为:“试试看这两个人而已,感觉他们没什么城府,不像是是能够想到其他方面的人。”

“但是……”程昱说,“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这些事恰好赶在这个时候,未免有些太巧了。”

“对,我不相信这两个人的争吵只是恰好发生在这处屯营里的巧合。”陈念点点头,“我有这层关系在,刺激刺激他们也没什么损失,还能够成为可能的幕后主使的遮掩,让他更快现身。”

“方信折损的钱财我已差人送给了他的夫人,还是用的那个借口,只说三娘在我这里做得很好,所以她娘亲的姐姐我也愿意帮忙照拂几分。”

这些钱财绝对要大于他损失的一年用度,甚至可以让他过得比从前要好,这样也就不至于连累到无辜的妇人与孩子。

与他争吵的另外一人尚未成家,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

“顾虑太多。”程昱评价道。

有程昱和典农中郎将为陈念造的这一波势在,陈念在两边之间有一个“偏向”会让方信心底不知不觉底气更足,自认为有了“倚仗”以后,他行事自然而然会更加求稳,也许不会去做铤而走险的事了。

如果这样就能够把这次疫病给完全防住的话倒也不错,就怕拔出萝卜带着泥,一扯扯出来一串东西。

“这几天反正都有人盯着了,那接下来我也照常隔天过来点个卯好了。”陈念总结完毕。

……

一连守了十几天,盯梢的人终于在某一口水井边上逮到了鬼鬼祟祟的方信。

“还是做了。”陈念恰好在屯营中,听到来人禀报,不由感慨道。

即使没有周三娘这一个插曲在,他们安插在水井边上的人手也足够控制住方信,但多了负责盯方信行踪的人配合,提前通风报信,双方合作直接来了个当场“人赃俱获”。

“指使他的是另外一方支持的典农校尉候选人,以重金买通了他,并且保证等自己当上校尉以后,肯定会想方设法为他讨到都尉的位置。”

“说是认为你敢当众表态,自己肯定就没有希望了,且两名候选人年龄相当,一个上去基本也就堵死了另一个的路。”

“这时候只能用上一些极端的办法,比如赶在人选尘埃落定前,先让他这边的支持者生病,人数一多,就可以想方设法嫁祸给他的对手,即使嫁祸不成,屯营之内生乱,校尉的选拔自然也要跟着往后稍稍。”

程昱面色不改,“蠢货。”

照这样看来,原先的发展估计就是……这位认为自己竞争不过,买通人投毒,只不过成功了,后续这人有没有上位,陈念就不知道了。

“把他带上来吧,我想看看。”陈念征得程昱同意后,叫人把五花大绑的蠢货给拎了过来,忽地拊掌而笑。

“怎么?”程昱问。

“这疫病可没控制住啊,他合该也是要病死在今年的。”陈念说。

“我已去信一封,请司空发落此人。”程昱回答,“没病死也是要死的。”

陈念点了点头:“是该这样,照这样看来,好像该有的发展也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太医已经看过,那东西投进去,多半会引得人染上霍乱,你起码救了数百人的性命,怎么能说是与从前不同?”程昱语调平淡地反驳道,“我不知你这看穿生死的本事是如何运转,既然做了实事,信件之中,我也将你的功劳全数罗列上了。”

“多谢。”陈念对奖励不怎么上心,“屯营中军士死亡,那他的家小要如何……?”

“迁出去。”程昱简单道,“方信之罪,只需他一人的性命,不用他的妻子跟着一块儿死,不过……他拿着那东西时似乎不够注意,孩子年纪太小,昨天夜里已经夭折了。”

既如此,周三娘的姨母应该会去到周家投奔妹妹,周家家底被陈念养得殷实了不少,多养个能做活的人应该也不成问题。

此间事了,陈念尚且需要跟着程昱去到司空府汇报情况。

毕竟纸上能写的东西终归有限,还得是面对面谈过、将每一处细节利害陈明才能够最大化地呈现事情的原貌。

而程昱正是其中的高手,他在见过曹操以后,以自己和陈念的视角大致说明清楚了一整个流程,间或又夹杂着对曹操在背后给予支持这一决定的赞美,一通话说下来,陈念听着什么样不知道,至少曹操和程昱是都满意了。

这事控制住了就谈不上大,多给些金银财帛作为奖励也就是了,一般要调动官位的话,就只能稍稍往上抬一抬。

程昱的位置已经够高了,不适合再往上抬。

而陈年也是个大问题,以他现在展露出来的能力,只当个方丞绝对是可惜,但他在五年之内必将夭亡,这样一想也不适合领什么实职。

位置肯定还能挪一挪,不过还是得往后再说。

曹操甚至有几分忘记了先前对陈年的忌惮,实打实地遗憾起了他的英年早逝。

既如此,那就都多给点吧。

程昱原先有提前预想过,他跟主公的时间也长了,知道这次能大致拿到多少东西,但没猜到主公这口一松,松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个中的缘由如何不太清楚,但面上的谢恩总该是要做到位的。

这事到最后又花了一旬收尾,太医们为那里可能被方信无辜波及的人一一诊断过后,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几波人马这才各回各家。

先前疑惑不解的场外观众们也终于得到了答案。

东中郎将原来是为了整顿屯营中的纪律才好好地去外头跑了一圈!至于他为什么带了个陈方丞去……肯定是司空让东中郎将带着陈方丞刷履历呢!

捡着能说的简短说了下,陈念收了尾:“现在你姨母应该在你家暂住了吧?”

“嗯……姨母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但姨母住着不太自在,经常和我说会想法子搬出去的。”周三娘点了点头。

本来劳累但安稳的生活骤然遭受这样的变故,有什么样的心理也不奇怪,这已经是相当寻常的反应了,陈念安抚道:“你在家时多陪陪你姨母就是了。”

“姨母先前还问我们那酒楼招不招人,她又会煮饭做菜,又会洗衣做针线活,比我厉害多了。”周三娘摇了摇头,把托盘收好,“我娘成天叫我跟姨母学东西呢。”

这种话陈念顺着反着说都不太对,笑了下没接话。

“哦对,姨母叫我替她谢谢公子你,说是那些人本来要把姨父……”周三娘愤愤不平道,“那个死人的东西全部拿走,但公子你给的部分,他们看到了也没拿。”

陈念是提前打过招呼,不过她本身没抱太大期望,现在知道了有切实做到位就好。

她倒不是因着捉了方信来杀有什么愧疚心理,在给了方信一个缓冲台阶下的情况下他仍然选择了走上歧路、助纣为虐,那就是死有余辜。

只是先前见到那妇人时,陈念瞧着那妇人像是可以捞一把的样子。

于是她伸手捞了,就这样简单。

和陈念见到方信时,选择给了他一次机会、哪怕给的机会相当隐晦是一样的道理。

希望是很难得的东西,她自己是拿不到了,但总想试试看给其他人会发生什么奇妙的反应……大概是出自一些没什么用处的好奇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