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也不知道是不是调养得当。
林软星总觉得自己最近的嗓子好了很多,甚至比之前还悦耳动听。
她知道自己有一副动人的歌喉,参加学校音乐社的比赛时,不输那些声乐专业的学生,屡屡得奖。
于是在拍照拍腻之后,她在空旷的田埂上放着手机里的音乐,开始练嗓子。
无聊的日子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空旷的田野,四下无人,距离就是最佳的隔音板。
林软星选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戴着耳机坐在稻草堆上跟着歌词唱起来。
唱得投入时,她甚至会微微闭着眼,跟着旋律摇头晃脑。
好在先前就在手机里缓存了不少歌曲MV,只有在看着这些视频时,林软星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深陷山村的事。
她想象自己还在那间漂亮的公主房,草地就是她那张软绵绵的毛绒地毯,她在跳舞机上跟着节奏舞动身躯,快乐的像个真正的女大学生。
这边离信号塔也近,手机的信号勉强到三格,看视频勉勉强强,但接收消息还是足够的。
只是她反复刷新了无数遍的微信,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给父亲发的消息石沉大海。
要不是昨晚父亲发来简短的语音条,命令她要在村里好好呆着,别乱跑,不然她还以为他被债主给暗杀了。
那个女人更不会回消息了。
尽管林软星依然像以前一样,不时给她发一些恶毒的文字,对她冷嘲热讽,她还是一条都没回复。
林软星还是不停地给她发。
她让自己不爽,林软星就得让她也不爽。
纯粹发泄脾气。
林软星看见父亲给自己卡里转了十万块,告诉她这是她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活费。
她顿时不屑地冷哼了声。
如果是以前,她只会嫌这点钱还不够她塞牙缝的,一礼拜就得被她给造光。
但现在情况特殊,她勉为其难接受了。
不过,她在这穷乡僻壤的,十万块往哪儿花去啊,村里人连手机都不太会用,难不成在这盖栋小洋楼定居?
林软星本想吐槽两句,但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
懒得跟他计较,毕竟谁让他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呢。
林软星关掉微信,本想继续跟着视频唱歌,余光忽然扫到不远处的一抹深蓝色身影。
莫名的,林软星不自觉地扭过头去,打量那抹身影。
对方低垂着脑袋,两侧的头发遮住了脸,肩上挑着根扁担,肩膀像是要被扁担压垮似的,沉甸甸地将他的身板往下拽,削瘦的身影挑着两桶水走在沙子小路上,摇摇晃晃的,看起来既坚定又薄弱。
这样的反差感,深深吸引了林软星的目光。
她的视线情不自觉地跟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直到他来到两人最近的距离,她鬼使神差地喊了声:
“裴响?”
明明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但对方像是心有灵犀般,下意识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刹,林软星愣住了。
对方也愣住了。
对方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软星看,瞪圆了眼睛,也很惊讶。
他甚至因为太过惊讶,忍不住微微张开双唇,仿佛发出了“啊”字的音符。
一双澄澈的眼也因此泛起奇异的光彩。
裴响的模样确实变化极大。
只是他与林软星想象的样子截然不同,他没有黝黑的皮肤,相反,他的皮肤既光洁又白皙,甚至脸颊苍白到没有血色;也不似她记忆里那个流着鼻涕的脏兮兮少年,他衣着朴素,但手脚都很干净,指甲里没有一丝污垢;他甚至比林软星还高一个头,身形修长,浑身上下透着股清纯出众的气息,纤尘不染,在田野间显得那般突兀。
如果撇去他身上这件破旧的深蓝色的老头衫,要是林软星在校园里遇见他,毫不怀疑他是某个学院的院草。
或许心情好,她还会主动问他要个联系方式。
不过那双眼睛还是那般澄澈,和儿时记忆里的眼睛并无差别。
所以林软星敢肯定他就是裴响。
但裴响回过神来后,却立马低下头去,好像没看见她般,立马挑着担继续往前走。
黑色的碎发挡在眼睛前,长期未曾修剪的头发也迅速垂落两侧,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情。他的脚步很快,他的身形更加晃荡了,原本平稳的水桶也开始摇晃,泼出不少水。
林软星扯了扯他的衣服,想要留住他。
于是他更加惊慌地想要逃离这里。
林软星一看,顿时不服气,下意识冲过去挡在了他面前。
她冲他喊道:“喂!”
只是她虽然拔高了声线,但低着头的裴响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反而脚步更急了。
直到他的水桶咚的一声撞上了林软星的小腿,视线里突兀的出现一双黑色小皮鞋,他才骤然停住脚步。
像急刹车来得太快,他的身子半倾斜着,半佝偻着,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桶里的水往前泼了一大瓢,哗啦全撒在了两旁的稻田里。
林软星“哎哟”了声,往后退了一步,白皙的小腿上顿时出现个红印。
林软星连忙低头查看伤势,揉着小腿,眉头紧皱。
什么人啊这是,打个招呼而已,这么没礼貌吗!
裴响这才抬起头看她。
看见她捂着小腿,面带怒色地瞪着他,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忙不迭将肩上的水桶放下,一脸慌张地跑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她的伤势。
林软星看见他的动作,忍不住悄悄翘起唇角,骄傲的神情跃于表面。
被男生珍视的感觉,让女生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刚刚的怒气顿时消了。
“没事了,你走开。”林软星说。
说着晃了晃腿,将他搭在她小腿上的手指踢开。
裴响依然维持着蹲伏的姿势,认真检查了她的小腿好几遍,确认林软星没有受伤后,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
他还是不敢看她,像是在故意躲避她的视线,头微微向旁边撇过去。
“……”
“……”
两人沉默半晌。
裴响像是要走的样子,弯腰准备去拿自己的扁担。
林软星则心想,好啊,可算给我逮着你了。
哪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见他要走,自然是拦住他的路。
此时的她,有点儿像电视剧里的山贼女霸王,叉着腰挡在路中央,眉眼飞扬,姿态傲慢。
那种城里人审视乡下人的高傲感浮于表面。
她知道裴响家里穷,但没想到会穷成这样。
他穿着件公园老大爷才会穿的深蓝色T恤衫,粗糙的做工,陈旧的布料,肩上的勾线处还被磨破了洞。两条腿支撑起宽敞的黑色绸布裤,裤脚被他折叠着往上翻了几层,脚上踩着双褪色的塑料凉拖。
这身打扮与他年龄极其不符,看起来颇为可笑。
真是土死了。
反观林软星,今日打扮得十分耀眼。
身上这条碎花粉色蕾丝边吊带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肩上披着的白色针织薄披肩,将她的腰线凹得更为窈窕,连耳钉也特意搭配的粉钻色,洋溢着满满的青春少女气息。
她对自己的美貌向来很有自信。
为了维持身材,她每天都会按时锻炼,这也是她骄傲的资本。
林软星斜着眼打量他,忽然,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朝前走了几步。
一步,两步,逐渐向裴响靠近。
他像是受惊之鸟,余光紧紧地盯着地上逐渐向他靠近的黑色小皮鞋,身子僵硬在原地,双手微微攥紧,太阳穴都凸起了青筋。
林软星在他面前站定,微笑着冲他招招手:“好久不见啊,裴响。”
她把他的名字念得很重,很慢。
裴响比她高一个头,加上她凑得极近,自然就看见了她嫣红双唇里吐出的字眼。
他扑闪着纤长的眼睫毛,慌乱的像被老鹰袭击的小鸡仔,手足无措。
“还记得我吗?”她又凑近问。
身上的香水味强势入侵鼻腔,带着馥郁芬芳,盖过了田野间的草木香。
裴响嚅了嚅嘴唇,身子紧绷,似乎想说又不知该怎么发音,只能无措地眼光乱晃,仓皇的想找个东西看看,却又找不到可供他视线停留的东西。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看得出来,他是认得自己的。
林软星把他的行为归结为胆怯。
也许十几年没见,见到她害羞了吧。
毕竟像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在这小山村里可不常见。
想到这里,林软星心中轻哼了声,眼中浮现一丝鄙夷。
无知不是他的错,只怪他见识浅,没机会见识到城里光鲜亮丽的人们。那时候他就会知道,他这身打扮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土,像只丑小鸭。
不过林软星很好奇,为什么平时她遇不着裴响,偏偏今天撞上了。
难道是他故意制造的偶遇?
她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了眼,却有些尴尬地撇了撇嘴角。
外婆和裴响的家,刚好一个在村东,一个在村西。
两头中间的田埂处刚好有座信号塔,算是两地间的分界线。
林软星从不跨过信号塔。
她早在心中给这村子划了条三八线,信号塔就是标准线。信号塔往东就是她的地盘,往西就是裴响的地盘,她就在这等着,看谁先熬得过谁。
她的尊严告诉她,她可不会主动找那个聋子。
但此时率先跨过那座信号塔的却是她,而且她还越界了不少,已经快到村口的水井了。
难怪会遇到裴响。
林软星面子搁不住,但她表面的骄傲还是得撑住。
于是她熟练地勾起唇角的微笑,悄悄靠近他,距离他仅三寸的地方,用甜甜的声音凑近去问他:“你是不是在躲着我呀?”
她的眸子闪着熠熠光芒,笑起来时,嘴角翘起好看的弧线。她的眼尾微微上翘,带着特有的热情与勾引,流光四溢,绚烂生姿,将裴响看得愣神,定定站在那如木头般。
林软星又凑近了几分。
她的个子没裴响高,只能踮起脚尖,两人的鼻翼贴得很近,近到她能看见裴响鼻尖上的细汗。
“你是不是在躲着我呀?”
林软星再次问他,目光灼灼,唇形在空气中无声画着漂亮音符。
她就是故意的,想要看看他什么反应。
结果成功从他眼里看见痴痴的神情,惊艳,错愕,欣喜,激动,还有一些混乱又真实的颜色。
林软星知道自己又成功了。
她勾引别人的时候,最喜欢用这招欲擒故纵的试探,看似主动,实则被动,从而让对方落入自己的陷阱。
但裴响的表现很诚实,他几乎是瞬间掉入自己设置的陷阱,压根没有犹豫。
林软星心中更加得意。
看来小时候的跟屁虫没什么变化嘛,即使长大了也一样。
看向裴响的眼神逐渐带上几分轻蔑。
裴响奋力摇了摇头,睁大眼睛,他用力地在空气中比划着,似乎有些激动。
但林软星看不懂他的手语,只知道他能读懂自己的唇语,所以只是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玩?”
她还是故意的。
她十分乐于欣赏他因着急解释而呜哇乱叫的举动,看上去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然而此时他忽然沉默了。
他什么都没做。
安静的一分钟里,他就这么站着,刚刚还抬起的头颅,此时却微微垂落下去,好像苍老的树干忽然倒塌。
林软星恼怒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才缓缓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就这样看着她。
他的睫毛纤长,眼珠像宝石般璀璨,黑色的瞳仁倒映出她的模样,澄澈的宛如茶卡盐湖上倒映的蓝天白云,比镜子还明亮。
他看她的眼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不含任何杂质。
这样澄澈的眼神,反而让林软星一愣。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她?
林软星有些不适地蹙起眉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像小时候那样,努起嘴指着他,命令道:“以后不许躲着我,听懂没?”
这次,裴响认真点了点头,像在发誓。